第3章 序幕 帝国的坍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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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疯了，埃塞尔。”

沉重的军靴踏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勒维尔十一世虽已经十年未曾与来人有过任何交流，却还是清楚地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

“都到了今天了···你还是不肯称我一声父亲吗，怀特？”

“致使国家沦丧，民族蒙尘，数以亿计的黎明百姓死亡的千古罪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向世间索求一切事物的资格。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多么厚的脸皮，才敢说出这句话来的。”

“甚至，便是不以国家责任来论，单论家庭，你也没有资格与我说什么父父子子。十月怀胎，赠予我血肉的乃是我的母亲。从小到大，不断辅导教育我，教给我为人的基本道理的也是我的母亲，和你，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说句难听的，我不过是你‘爽’过一次后的副产物而已，你给我的东西，也不过是几条令我作呕的染色体而已。”

“便是在我成年之后，培养出我这一身本领，教给我许多世俗道理的人，也是我们国家真正的支柱，你口中所谓随时可能杀害我们的‘帝国权臣’。而你···你有给我的人生，带来任何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吗？”

“哦，不对，真要说起来，还是有一些的——毕竟在当年的那场政变之后，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政坛之上，我都成为了同僚和朋友们极尽鄙夷嘲笑的对象。若非议长先生极力维护，我当年一度是羞愤到想要自杀了事的。这，算是我近三十年的人生生涯当中，你给我最大的一份礼物了。”

对于自家儿子的冷漠回应，勒维尔十一世只是一声苦笑。他瘫坐在地上，转过头，看向这个容貌上与自己有九成相似，性格却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坚毅脸庞。

他的心中本有无数句话与对方分说——久别重逢的眷恋、对自己当年错误的反省与解释、还有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怒与委屈。但最终，这些词汇都被他强行咽进了肚子里，只留下一句气虚的提问：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吗？不过是第一时间赶来嘲笑，欣赏一个疯子最后的疯狂而已。”

“······”

听到十二世的这番话，十一世低下头，哀叹一声，不再有任何言语。

“损毁议长雕塑的事情被我拦截了下来——你的策略虽与我有几分不谋而合，但这件事情，终归是做得太过了些···帝国的消亡已成必然，但从我们残骸中重生的那个国家，却不止需要一个同仇敌忾的敌人，也需要一个来自过往的精神领袖。”

“当然，该给维罗格尼那些畜生扣的锅还是不能少的，如今的皇室在勒迪尼斯早就没了早年的声望和号召力，纵使制造了皇室皇宫为敌国部队破灭的假象，也不足以激起整个民族抗争到底的怒火的。所以雕塑那边，我还是派人损毁了右臂和部分基石的。”

听闻此言，勒维尔十一世微微一愣，面带些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你不会以为你这种疯子，居然会有真正愿意效忠于你的人吧？皇宫中的卫兵早就为我彻底掌控，今晚就算你不出那个主意，这座皇宫都是要烧掉的，你也是要死的。”

听到这句话，勒维尔十一世倒是突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惨淡或落寞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临死之前，我能不能拜托你两件事情，我的孩子？”

“第一件，今晚我死没问题，我也的确活该去死···但你的母亲是无辜的，不要把她牵连进来，可以吗？”

“不用你强调，我也不可能将母亲牵扯进来的。”

得到十二世的答复，十一世也是长出一口气，随后拖着已经力竭的身体，将那柄锤子拖到十二世的身前，轻声说道：

“最后一件事，就拜托你来了解为父吧——为父这一生罪孽深重，若是能死在我的儿子手中，也算是一种好的解脱方式了。”

说罢，十一世低下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面对十一世的恳求，十二世沉默片刻，伸手拾起地上的铁锤，对着十一世的脑袋比了比，随后将其缓慢举起。

“咣当！”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十一世微微一愣，猛然睁眼抬头，却只看到自己儿子的背影。

“去死吧，你不配得到理想中的解脱。”

闻得十二世的言语，十一世低下头，呵呵地笑了起来，到了后面，这阵低沉的笑声逐渐变得嘹亮，再到疯狂，最终被皇宫中的火焰彻底吞没。

从纪念大堂之中出来，勒维尔十二世转向深蓝殿堂的大门，这里停着一辆运输卡车。十二世看了眼车后方的自家兄弟——比他小三岁的邓吕·勒维尔，轻声询问道：

“怎么样，弟弟妹妹和母亲都已经安顿好了吗？”

“已经安顿好了，母亲性格强势，劝说不得，我只能将她迷晕再带走了。”

“好···待到离开之后，你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去寻约瑟夫将军，他会给你们提供庇护。”

“我们？兄长，你···”

“我不能走，我作为勒维尔皇室的直系血脉兼第一继承人，身负‘太子’之名。若是不与那老东西一起死在燃烧的皇宫之中，就算我事后不想，也迟早有人会伪作我的名义，在国内生事的。”

“勒维尔皇室的声望在最近几十年里虽急剧下滑，但这个名号确实已经成为了这个偌大国家的标志性象征——哪怕只是一个名头，只要能够证实，依然可以在这个国家之中，汇聚起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议长当年迟迟不愿对那老东西动手，就是因为顾忌勒维尔皇室三百余年的统治声望——毕竟在那老东西之前，国家虽有诸多弊病，但大体上还是称得上一句稳定繁荣的。”

十二世摇了摇头，表情淡然地说道。

听到自家兄长的话语，邓吕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但还是故作忧虑地问道：

“可是兄长，我们好歹也是堂堂皇室，总不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于外人之手吧···更何况约瑟夫将军与德雷克议长乃是至交好友，照他的视角，恐怕不会对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有好感，进而提供庇护的。”

“······”

听到这话，十二世眯起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自家弟弟，看得邓吕心中一阵发毛，随后又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不至于的，我好歹是德雷克议长的学生，约瑟夫将军还是会卖我一个面子的···更何况已经失了君王和太子的皇室，哪还有资格被约瑟夫将军所忌惮？左右不过求一个隐居后的安稳生活而已，他不会不给的。”

“行，就听大哥的。”

十二世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之后，他示意邓吕与他过来，一起去皇宫中布置——他们还需要用抓来的那些维罗格尼士卒点缀皇宫，来‘证明’对方的罪行呢。

熊熊烈火之中，十二世与邓吕佩戴着防毒面具，将一具又一具的维罗格尼士兵遗体拖到一些倒塌废墟的下方，伪作对方是被房梁之类的建筑砸死的模样。

最终，在摆放好了最后一具尸体后，邓吕长出了一口气，准备去与兄长告个别。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却发现十二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阴森的黑洞仿佛无尽的深渊，看得邓吕心中一阵发寒，进而手脚冰凉，难做任何动作。

“大哥，等等，我···”

伴随着一声枪响，邓吕的额头上出现一枚血洞，随后他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去。十二世走到死掉的弟弟面前，先是低下身，为对方阖上了圆睁的双眼，随后伸手擦了下自己脸上溅到的脑浆与鲜血，轻声说道：

“抱歉，我说过的，弟弟，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已经不需要任何勒维尔皇室的血脉了。”

十二世拖着邓吕的尸体，将他遗弃在了皇宫大门的位置。随后对尸体一番摆放，伪作被人追击的逃跑过程中，被流弹击中头部的假象——他用的可是维罗格尼的制式手枪。

攥着手中的手枪，十二世又回到了之前的运输卡车位置，他手握手枪，踩上运输卡车后方的运输间当中，来到了自己其他三个弟弟妹妹所在的房间当中。

“······”

“罢了···母亲性格激烈，若是不留下几个孩子作为她最后的人生依仗，待到她苏醒的时候，势必会选择自杀殉死的···”

目光扫过这三个最大不过八岁的熟睡幼童，十二世数次举起手中的手枪，又数次将枪口放下，来来回回四五次拉扯之后，这位勒迪尼斯帝国最后的皇室继承人终归是一咬牙，猛地将手中的制式手枪给甩了出去。

“皇宫之内，所有维罗格尼与叛军的尸体都已经摆放完毕了，太子殿下。”

从运输卡车之中出来，十二世便撞上了迎面来汇报情况的皇宫护卫。

“不要再叫殿下了，士兵，记住，今晚过后，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勒维尔皇室的存在了。”

“记得我之前的指示，带着这份信件，去沃尔森市的方向去找约瑟夫将军，他会安排好后面的一切事宜的。”

“谨遵殿下指令。”士兵恭恭敬敬地从十二世的手中收走信件，便招呼着其余士兵将卡车开走。而勒维尔十二世只是站在深蓝殿堂的大门处，目送着那辆护送自己母亲和弟弟妹妹离开的运输卡车远去，直到对方走出自己的视野之后，他才转身回到了被大火吞噬的皇宫之中。

熊熊大火虽然已经吞噬了皇宫中的所有建筑，但以皇宫建筑使用的那些特殊建材，即便将这里能烧的东西全部烧完，这座承载了勒维尔皇室三百余年光荣的殿堂也还是能维持一个大概的形体，不会倒塌的。

不知不觉间，十二世来到之前勒维尔十一世所在的纪念殿堂之中。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先是看了眼因吸入过多有毒气体，不知是已经死亡还是昏迷的勒维尔十一世。随后将目光放在自己之前丢掉的那柄铁锤之上，伸手拾起那柄铁锤，拖着锤柄，向着皇宫中王朝早期的上朝之所——烈日神殿所在的方向而去。

来到烈日神殿之中，这里也早已被火焰所吞噬，大部分昂贵的精致木座椅或是装饰品都已经被烈火化作一抔不知名的黑灰，只留下殿堂中央金光闪闪的皇位，因为材质的缘由，在熊熊大火中依然屹立不倒。

来到皇座之前，勒维尔十二世站立在原地，看向那座金光闪闪的黄金王座。在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十二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他挥舞着手中的铁锤，开始疯狂地敲击这个黄金王座，似乎指望着一柄普通的铁锤，就可以将这座黄金王座敲个彻底粉碎一样。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宫中的火光愈发强烈，漫长的夜晚终于是来到了尾声，待到太阳从天边升起，重新照亮整片大地之中。原本因混乱而蜷缩在家中的佛罗伦萨市民在听闻皇宫被入侵者付之一炬之后，也是自发地开始组织队伍救火，并尝试在废墟之中搜寻可能的幸存者。

最终，人们分别在太阳神殿和纪念殿堂之中，发现了勒维尔十二世与勒维尔十一世的遗体。其中后者已经化作一块焦炭，连尸体形状都已经无法辨认，若非法医鉴定，人们估计都想不到这块破黑炭，居然会是勒迪尼斯帝国最后一代君王的遗体。

而勒维尔十二世的遗体，则被人发现在太阳神殿倒塌的房梁之下，保存得还算完好。而法医鉴定之后，判定勒维尔十二世应该并非是死于烈火焚烧或是有毒气体——而是死于枪伤导致的出血过多。同时也在勒维尔十二世的遗体中，发现了几枚属于维罗格尼制式装备的独特弹药。

至此，随着勒迪尼斯帝国最后一任皇帝及其继承人的死亡，统治勒迪尼斯帝国三百余年，在奥因兹大陆上创造了不知多少诗篇的强大帝国终于迎来了消亡的结局。

名为勒迪尼斯的腐朽巨树终于倒下，而在腐朽的外壳之下，那枚由勒迪尼斯数千万英灵的鲜血浇灌而成的新芽正在贪婪地吸收着腐坏巨树残留的养分。

总有一天，这枚新芽会积蓄出足够强大的力量，自原本枯死的外壳中重生，继续茁壮生长，成为奥因兹大陆之上又一颗顶天立地的参天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