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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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那个鲍师傅配的钥匙？”

窦灵凡蓦地抬起头，支支吾吾地承认了。收拾好一片狼藉，我让她把钥匙交出来。她去找了钥匙，看到柜子上的袋子，表情已经没有了刚开门的慌张。

“为什么住人家里？你再给她吓坏了。”

“这么容易吓坏啊？”她拎着保温袋来到餐桌前，“不应该先报警吗？”

“我应该报警？”

我脱掉外套落座，拿出带的面条推给窦灵凡。她掀开盖子，麻酱的味道扑面而来。

“给我的？”

“我吃过早饭了。”

她用餐巾纸擦了擦掉在地上的筷子，面还没有全坨，她一边吃着一边笑眼弯弯。一字肩的睡裙黑色的发丝，衬得她肤白胜雪，刚才装蒜而漫上的红色趴在脸颊上闷在皮肤里，温婉动人。

“好吃吗？”

“好吃。”

“比麻园吃的还好吃？”我撑着桌子看她吃饭，拿起手机假装看了眼消息，许久才放下。

“你做的应该比船上做的好吃吧？但是肯定比那一碗坨。”

“哈哈哈哈……”

我们一起笑，心里是各自的畅快。我看她吃了小半碗，起身给自己拿了瓶啤酒。是我常喝的牌子，她入住之后才买的。

“茶漏游轮最重的目的地是纳欧，那里有一座雪山终日不化。穆勒原本很向往那里，但是因为麻园的存在，他就不敢去了。这辈子都没再想过纳欧。”

“他是个懦夫。”

“蔺霜说他是个俗人。我说他是个好人。世界上还是穆勒更多。”

“但总会有几个勇敢起来的不是吗？”窦灵凡吃不下了，“现在不就有一个吗？甚至让麻园迷失了方向。如果故事里的穆勒也能勇敢一回，说不定麻园也会高看他。”

“赌上生命？他不知道麻园会不会杀他。”

“你会杀知己吗？”窦灵凡表情无辜，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赤脚踩不出气势，她的脚印被我的靴子覆盖。

“你是我的知己吗？”

我们双双停住，对视着，我看到她眼底的烈火，汹涌燃烧，但很可惜我不是一堆干柴火。我看了眼桌上的半碗面，回头的速度很快，动作有点扭曲，像脖子断了一根筋，把头甩回了正位。

“你怎么断定麻园需要知己？你怎么肯定我需要穆勒？”

窦灵凡把我比作麻园，因为麻园是那么的神秘，那么的艳光四射。她杀人都像在亲吻，以至于迷住了穆勒，差点丢掉性命。窦灵凡什么心思，就算她不说，我不查，事实也就摆在这儿。

我那趟回来没干别的，就像之前说，把蔺霜的家变成她和我的家。做爱的痕迹就那么几种，即使床单换了，床垫也曾经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得凹陷，更别提我花重金买的那些个道具。真肉疼，对一个性冷淡来说，这笔花销担得起肉疼二字。窦灵凡气得发疯，恨不得撕碎了蔺霜，恨不得捶我一顿问问我在想什么。

“穆勒不重要，纳欧也不重要。麻园在乎什么？你或许不懂——”

“不！我懂！”窦灵凡大叫，双手攥拳垂着。

我走近她，伸出手捏着她的侧颈，体温焐热我的指尖：

“麻园在乎什么你可能懂，但是我在乎什么你也懂吗？”

她双眼中燃起迷茫，是了，足够迷茫。她看着我，仿佛我刚才说，鲁迅在说什么你或许懂，但是周树人在讲什么你知道吗？好像在抛烂梗。我轻轻冲她吹气：

“我不是麻园。”

“你——”

“我不是，但是我承认麻园确实有一部分来自于我。”

我说完后半句，窦灵凡松了口气。我也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毫不吝啬地肯定她的信念基本没错。

“她和我一样，是我的一部分映射。我们都特别自私，我们不需要知己，甚至厌恶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因为这些人挤占了我的风头，说是同类人，实则只会引起我的嫉妒和攀比。我们又是要好的人，不允许自己有这样恶臭的品质，所以如果这样的穆勒回到了船上，我们保证不会让他活着到达纳欧，他还是这辈子都看不见那座雪山。”

“就不是这样！”

“你现在在跟故事的原作者争执？好吧，你有这个权利。”

我揣着兜在原地转了个圈，慢慢离开她两步之外。

“发表出去的《远航公社》并不是一字不改。改了，对。要考虑影响，锋哥最后把麻园在尸体旁边吃面的情节删掉了。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犯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该给我两个问题的答案。”

挂钟自那日姜方闯进来就没电了。我和蔺霜谁也没换电池，以至于现在房间里充满了极致的静默，连血液也开始凝固，房子开始漏风，船底正在漏水。

“麻园像我，但我不是麻园。所以该报警还是得报警，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你自己做麻园。”

大门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它被粗暴打开，门栓都开始颤巍巍。我们双双转头，一双寒冰似的愤怒的眼睛慢慢在黑暗的楼道里睁开。蔺霜站在门口，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着哭出来。我留着的门缝，蔺霜还是溜进去了，看见了那些肮脏的监控画面，还听到了我们的一小部分对话。

我算了算她夺门而出冲过来的时间，她大概没有听到后面窦灵凡凶手身份揭露的部分。她冲进来的暴怒没有一丝一毫因为人道主义精神，全是因为我。

来吧！

“我这儿他妈的是公共厕所吗？想进就进？”

蔺霜大幅呼吸，捏着双拳凌迟着眼前这个背负了一条人命，还把尸体的大腿肉用擦丝器擦成面条的杀人犯，丝毫不畏惧。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这是我家！这是我和左乔住的地方！你凭什么进来？”

“蔺霜。”

“你做面给她吃？为什么？我没长嘴吗？你还要亲她？！”

“这个真没有。”

我捂着心口，乐得不合时宜。我去牵她的手，反而被她先一把攥住。我被她拽到身边，她嵌在我怀里说她以后再也不想吃面了。

“对。我们离麻园远一点。”

“她不是麻园！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你写的角色相提并论。”

我搂住她，放声大笑，同时放声大叫的还有窦灵凡，她转身抄起桌上的水杯，又是嘣一声，又一个杯子报废了。她捏着碎片，很精准的剥开我，刺向蔺霜。

我抓住她的手腕，反关节一折，玻璃片在她掌心留下一道血印，我拿着它扎进窦灵凡的左胸，门口窜上来几个男人。

“你到的太慢了，我还以为你变犹大了呢。”

二进宫，对我来说都是第三回了。胡陶忙着审讯窦灵凡，她的确就是那个模仿犯案的凶手。这事儿震惊了锋哥一晚上，听说后来还一直做了一周的噩梦。

“耶稣基督，她想见见你。”

“不行！”说话的是蔺霜，胡陶状况外地看着她，回神征求我的意见。

“我有些话想对她说，给我一分钟。”

“需要有我们的人在场。”

“当然，我又不是法外狂徒。”

我捏了捏蔺霜的手，起身跟着胡陶进了审讯室。窦灵凡坐在那儿，手上戴着手铐，眼神很飘忽。

“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表白？怕我不认可你？觉得我真是一个好有才的人？”

她还点头，我看了胡陶一眼，他靠在门口笑的很欠打。

“好吧。整体来说你和蔺霜还挺像。”

“我们？真的吗？”

“是的，她也总是觉得我很好，自己不行。所以我花了点心力矫正她的观点，现在你也看到了，效果拔群。但是对你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咱俩不合适。”

“不合适……就像麻园其实也从来都不喜欢穆勒对吗？是吗？”

“你还想他俩呢？你真是我的忠实粉丝。”

“非常忠实，被她搞得现在我想看都看不到。你得发给我。”胡陶在旁边补刀。

“你说现实里这个穆勒是贵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从得到这个案子的消息开始，就无时无刻发自肺腑讨厌这个凶手。低级，卑鄙，靠着一个虚构人物的气质和个性鸠占鹊巢，我怎么可能认可你。你根本没读懂这个故事。”

我和蔺霜离开警局的路上，我们路过了一个喷泉花园。喷泉非常大，三段阶梯式的。最大的池子里波光粼粼，旁边字牌的红色灯光把水波染成红色。蔺霜拽住我，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吻，如果不算小时候在告解亭因为瞌睡没站稳亲在隔网上那一个的话。

案子告破，我也算是得救了。虽然这件事并没有真的解决，能有这个模仿犯就会有下一个。好在我不是一个善于讨喜的人，喜欢我的人不会很多。人们往往也只是需要一个结果。

窦灵凡判刑后一个月，我发了一篇名为《纳欧事故》的短文。麻园抵达了纳欧，死于一场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