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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民生转向

正月十五,归化城的元宵灯会上,苏明远混在人流里,盯着街边的粥棚出神。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捧着粗瓷碗喝稀粥,碗沿结着薄冰。身后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口,回头竟是隆昌实业的布料掌柜:“二少爷,您让找的‘粗棉土布’,咱们库里还有两千匹,只是这布粗粝,卖不上价——”

“谁说要卖了?”苏明远掏出张银票塞过去,“去把这些布拉到粥棚,给每个来领粥的人发半匹。另外,再订十万匹这种布,记住,线头要牢,经得住洗,颜色就染藏青,耐脏。”他望着远处排队的饥民,忽然提高声音,“告诉染坊,别用洋人的化工染料,就用咱们山西的蓝靛,虽说色儿暗些,但不伤皮肤。”

半个月后,隆昌实业的“民生布庄”在归化城开业。门口的木牌上写着:“粗棉土布,每尺十文,灾民凭粥票半价。”柜台后站着的不是穿长衫的账房,而是戴蓝布围裙的大嫂,见着带孩子的妇人就往手里塞碎布头:“给娃做双鞋吧,咱们这布耐磨。”

消息传到太原,苏承宗对着账本笑了:“明远这步棋走得妙。战乱年间,绫罗绸缎没人买,可老百姓总得穿衣服。咱们拿粗布换人心,等世道稳了,这些人就是咱们的老主顾。”他忽然转头对苏明辉说,“辉儿,你不是说要开‘平民纱厂’么?就用明远收来的棉花,专纺粗纱,成本低,销路广。”

与此同时,大同煤矿的窑洞里,苏明辉正蹲在地上看新引进的蒸汽挖煤机。德国技师汉斯举着图纸哇啦哇啦说着,翻译小厮紧张地擦汗:“苏少爷,汉斯先生说,这机器一天能挖三百担煤,可需要三十个矿工看着,原先的人工挖煤,三十个人一天只能挖三十担——”

“那就用机器。”苏明辉摸了摸冰冷的钢铁齿轮,“告诉矿工们,愿意学开机器的,工钱加三成;不愿学的,转到运输队,搬煤筐子也一样挣钱。”他忽然看见墙角缩着个老窑工,指甲缝里嵌着黑煤,“大爷,您干了多少年了?”

“三十年喽。”老窑工吧嗒着旱烟,“从前挖煤靠镐头,如今换了这铁疙瘩,咱老头子怕是干不动了。”

“放心,”苏明辉从兜里掏出张纸,“这是‘劳工抚恤章程’,干满二十年的老匠,往后不用下井,在井上看场子,工钱照发。您老就歇着,教那些小子们怎么看煤层——这手艺,比机器金贵。”

第五节 兵商之道

三月初三,雁门关外的军营里,苏承宗握着王总兵的手,看着一车车煤炭卸进草料场。寒风卷着军旗猎猎作响,王总兵拍了拍苏承宗的肩膀:“苏老哥够仗义,这年头肯给咱当兵的送煤的商户,没几个。”

“总兵大人见外了,”苏承宗笑着递上一个檀木盒,里面是对羊脂玉扳指,“咱们晋商讲究‘义字当先’,当年左宗棠大人收复新疆,咱们晋商可是送了十万石粮草。如今朝廷用兵,咱们出点煤算什么?”他忽然指了指远处的伤兵营,“不过有个不情之请,这些伤兵复原后,若没处去,能否送到咱们煤矿?他们扛过枪,有力气,咱们教他们挖煤——也算给朝廷减轻些负担。”

王总兵哈哈大笑,扳指往大拇指上一套:“成!就冲老哥这份心,往后你的煤车过咱防区,一律免检!另外——”他压低声音,“听说你在搞什么‘铁路配件’?咱军营里的铁轨老是坏,你若能做出耐用的道钉,我给你写推荐信,送到直隶总督衙门去。”

半个月后,隆昌实业的铁器作坊里,苏明辉举着新铸的道钉哈哈大笑:“爹您看,加了锰的熟铁,比原先的铸铁道钉耐撞三倍!王总兵说,试用三个月,没问题就下十万两的订单!”他忽然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声音软下来,“当年谭宗浚毁了咱们的铁路股份,如今咱们换个法子,给铁路做配件,照样能挣洋人赚走的钱。”

苏承宗摸着道钉上的“隆”字钢印,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平遥街头看见的洋火车,喷着浓烟驶过青石板路。那时他以为洋人只是耍把戏,如今才明白,这钢铁铸成的怪物,早已改变了天下的格局。“辉儿,”他忽然说,“把道钉的样子画下来,送到江南制造总局,就说咱们晋商能做铁路配件,不比洋人差。另外——”他指了指窗外正在晾晒的民生土布,“明远搞的那个‘以布换粮’的法子,在河南也试试,灾民手里没银子,但有地,咱们拿布换他们的青苗,等秋收了,再拿粮食抵布钱——乱世之中,咱们得让老百姓知道,晋商不是只认银子的。”

第六节 危局定策

谷雨那天,商会再次召开会议。议事厅的墙上,旧的《户部增税诏》已被换成新的《晋商民生计划书》,二十四个红笔圈出的民生行业赫赫在目:粮、布、药、煤、铁、盐……苏承宗站在案前,看着台下七十二家商号的当家人,忽然发现半年前吵吵嚷嚷的陈百川,此刻正低头在账本上记着什么,笔尖划过“粗棉土布成本核算”那页。

“诸位,”苏承宗的烟袋杆敲了敲新贴的计划书,“如今世道乱,可乱中有机。洋人抢咱们的洋货市场,咱们就守好老百姓的菜篮子、衣架子。我算了笔账,去年咱们转做民生生意的商号,七成没亏,三成还赚了——”他忽然指向门口,几个小厮抬着木箱进来,掀开盖子露出白花花的银元,“这是隆昌实业上个月的进项,一半来自粗布、煤炭,另一半,是给军营做的马掌、道钉。”

台下发出一阵低语。票号掌柜王盛昌忽然站起来:“苏会长,咱们票号能不能也做点民生生意?如今老百姓不敢存钱,可总得换个地方放银子——”

“当然能。”苏承宗从袖中掏出张纸,“这是‘小额存银章程’,十文钱就能开户,老百姓存够一两,就能换张‘民生银票’,在咱们晋商的商铺里当银子使。另外——”他指了指苏明远,“明远在上海谈了笔生意,咱们用棉布换洋人的机器零件,回来自己造纺车,卖给农户——咱们不跟洋人比洋货,就跟他们比老百姓需要什么。”

散会后,苏承宗独自留在厅里,看着窗外的丁香花发了会儿呆。烟袋锅里的火星渐次明灭,像极了这些年走过的商路——有明火执仗的劫道,有暗箭难防的算计,可终究像这丁香花一样,年年春天都会再开。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商道即人道,挣天下人的钱,就得担天下人的责。”如今看来,这乱世之中,能守住老百姓的生计,便是最大的商道。

暮春的风掀起窗棂,《晋商民生计划书》的边角扬起,纸上“以义制利,以民为本”八个大字,在夕阳里泛着暖金的光。远处传来梆子戏的唱腔,混着煤车轱辘的吱呀声,渐渐融入了太原城的暮色里。这一局商海危棋,终究是落了一子——虽未全胜,却在这霜刀寒剑的世道里,辟出了一条通着民生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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