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流下的账面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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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话:\"别学我守着老本过活\",指腹无意识蹭过西装内袋的薄荷糖纸——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糖早化了,纸却始终带着体温。\"赵叔,我要的不是虚子。\"他望着银行外渐起的市声,挑夫的号子混着黄包车铃铛,\"是要让山本以为他看透了我们的破绽。\"
赵老板没再说话,只是将地契收进抽屉,锁扣\"咔嗒\"一声,像给这场局上了道封条。
晌午时分,顾家绸庄的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
苏若雪正伏在柜台上写对账清单,抬头时见顾承砚的影子先一步漫进来,带着股银行保险库特有的冷铁味。\"赵老板那边?\"她放下狼毫笔,笔锋在\"同泰布行\"四个字上洇开个墨点。
\"消息明早见报。\"顾承砚扯松领结,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淌进衣领,\"刚才在十六铺碰到周老板,他拍着我肩膀说'顾家这贷款来得及时'——\"他突然笑出声,\"您猜他下句说什么?\"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
她当然知道周老板的女儿要嫁去苏州,妆奁里缺套百子千孙的织锦被面——那是顾家绸庄的看家手艺。\"他说'下季度的棉纱款,我给顾家延两个月'?\"
\"比这还妙。\"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张纸条拍在桌上,是周老板的亲笔:\"棉纱按进价再降两成,账期延至中秋后。\"他屈指弹了弹纸角,\"他说'顾家要是倒了,我女儿的被面找谁绣?
'——您看,人心里都有杆秤。\"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纸条上的墨痕。
她想起今早去同泰布行送样品时,周太太拉着她的手掉眼泪:\"若雪啊,我家那口子夜里翻来覆去念'日商的棉纱便宜三成',可便宜的是银子,寒的是人心。\"她抬头时,顾承砚正望着墙上的\"顾\"字旗,旗角被风卷起,露出背面褪色的\"实业救国\"四个字——那是顾老爷子亲手写的。
\"山本该坐不住了。\"顾承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要的是我们慌,我们偏要稳。\"
果然,当天傍晚,三井物产的黑轿车碾着青石板路停在顾家绸庄门口。
松本一郎从车里钻出来,西装口袋里插着朵猩红的玫瑰——这是他谈生意时的习惯,说是\"用花香盖过铜臭\"。
他推开门时,柜台上的留声机正放着《天涯歌女》,苏若雪捧着茶盏抬头,眼尾的泪痣在夕阳里晃了晃:\"松本先生,要看新绸样?\"
\"不必了。\"松本的手指敲了敲柜台,指节上的翡翠戒指闪着冷光,\"听说顾家贷了二十万现银?\"他忽然笑了,\"顾少好大的手笔,只是这利息......\"他拖长了声音,\"八厘的月息,顾家怕不是要拿半年的利润填窟窿?\"
苏若雪心中早有应对之策,微微一笑。她垂眸搅了搅茶盏里的茉莉,茶水荡开细小的涟漪。
她知道顾承砚此刻就在后堂,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松本先生消息真灵。\"她的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不过顾家的账,倒不用外人操心——\"她抬眼时,目光扫过松本身后的玻璃橱窗,那里摆着顾家新出的\"月白缠枝莲\"绸料,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就像三井的棉纱,也轮不到我们置喙。\"
松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转身时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水溅在\"月白缠枝莲\"上,晕开团浑浊的黄。
苏若雪望着那片污渍,指尖在桌下捏成拳——这是山本的试探,可她更清楚,此刻后堂里的顾承砚,正在听着留声机里的杂音,把松本的每句话都记进心里。
深夜,账房的煤油灯芯又爆了个花。
苏若雪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尖从最后一页账册底部划过,突然顿住——三月十七日的\"杂项支出\"栏里,躺着个刺眼的数字:三十七银元。
\"三十七?\"她对着算盘拨了三遍,珠子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账房里格外清晰。
染坊的零工费是五块起结,仓库的扫帚麻绳最贵不过两块,三十七银元,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她翻出前三个月的账册,发现每月十七号都有笔类似的小额支出,数字在三十三到三十八之间浮动,像有人在试探什么。
\"若雪?\"
顾承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旧青衫,袖口沾着仓库的棉絮。
苏若雪抬头时,见他手里端着碗酒酿圆子——这是她每月例事前,他雷打不动会煮的。\"三十七银元。\"她指了指账册,\"每月十七,雷打不动。\"
顾承砚放下碗,凑近时带起阵樟木香。
他的指尖在数字上轻轻一按,\"是试探。\"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山本要查我们的账,又不敢大动,就派了眼线每月领点零用,看我们会不会察觉。\"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睛里泛着冷光,\"他大概以为,顾家的账房先生都是吃干饭的。\"
\"你要......\"
\"将计就计。\"顾承砚拿起算盘,快速拨了通珠子,\"下个月十七,让小李往这个账户多打五块,就说是'仓库损耗补贴'。\"他从袖袋里摸出张纸条,上面是他刚写的假账——把这个月的存货量多记了两成,\"等眼线把消息传给山本,他会以为我们在虚增库存,到时候......\"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
三井物产的霓虹招牌还在远处明灭,像双不闭的眼。
顾承砚望着那片红光,喉结动了动:\"这次不是简单的商业战,是生死局。\"
苏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今早松本溅在绸料上的茶渍,想起每月十七号的三十七银元,想起顾承砚西装内袋里那张揉皱的糖纸——有些东西,旧一点才踏实;可有些局,越旧越致命。
账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承砚转身时,青衫下摆扫过苏若雪的手背。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目光落回账册上的三十七银元,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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