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针锋相对,无声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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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号外!商会工人签共治协议!号外!”声音飘得很远,混着黄浦江的浪声,撞进每一条弄堂,每一扇开着的窗。
商会宴会厅的水晶灯刚亮起,顾承砚已站在鎏金雕花门前。
他望着台阶下踩着布鞋上来的老张头——老人今天特意换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还别着枚磨得发亮的铜纽扣,喉结动了动。
“顾先生。”老张头搓着沾了茧子的手,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倒是李阿婆先开了口,她怀里还揣着个布包,“我家小孙子说要给您磕个头,被我拦了——咱工人不兴这个。”
顾承砚弯腰接过她怀里的布包,是包晒干的野菊花,“阿婆,您上次说泡茶治头疼的。”他抬头时眼眶微热,“该磕头的是我,顾家的厂子能转起来,靠的是你们每双手。”
苏若雪从厅内转出来,手里端着青瓷茶盏。
她替李阿婆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茶盏递到老张头手里时故意晃了晃:“张叔尝尝,这是顾先生让跑了三条街买来的碧螺春,说您染布时总喝凉白开,该暖暖胃。”
老张头的手在茶盏上贴了又贴,突然扯着嗓子喊:“大柱他娘!你缩在柱子后头干啥?顾先生请咱们来,不是当摆设的!”
王大柱的娘红着眼眶挪过来,她儿子上个月跟着学生军去了南京,蓝布衫第二颗纽扣空着——那是大柱走前扯下来塞给她的。
顾承砚一眼就看见,伸手扶住她发抖的胳膊:“大柱在前线寄了信,说营里发的棉鞋合脚,让您别惦记。”
宴会厅里突然静了静。
苏若雪悄悄退到角落,看着顾承砚引着三位工人代表坐上主桌——那位置从前是留给法商买办的。
她摸了摸胸口的珍珠簪子,那是顾承砚去年她生日时送的,说“配得上最会算账的女先生”。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真话。”顾承砚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黄酒映着他眼底的光,“碧江染坊的锅炉上个月漏了蒸汽,老周的手烫了泡——我让人查了,是年久失修。从明儿起,各厂机器检修费涨三成。”
老张头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顾先生,我们不是来要好处的!”
“我知道。”顾承砚放下酒杯,从西装内袋抽出份文件,“这是新拟的《工伤赔偿条例》,断一根手指赔三个月工钱,断腿赔一年——比工部局定的多三成。还有子女教育补贴,上小学每月两块,上中学五块,一直给到毕业。”
李阿婆突然捂着脸哭出了声。
她孙子在弄堂里捡煤渣时摔破了头,因为凑不出两块学费,上个月刚退了学。
王大柱的娘颤抖着摸过文件上的红章,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泪:“大柱要是知道,肯定说‘娘,咱没跟错人’。”
角落里的留声机不知何时放起了《天涯歌女》。
苏若雪望着主桌那片晃动的蓝布衫,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染坊,顾承砚蹲在染缸前和工人一起修机器,靛蓝染料溅了半条裤腿。
他当时说:“机器坏了能修,人心凉了,拿钱都捂不热。”
同一时刻,霞飞路23号的留声机却放着刺耳的爵士乐。
林世昌捏碎了第三只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
管家举着电报站在阴影里:“码头的张头说,顾氏护卫队今晚加了双岗,连运煤的板车都要掀开篷布查。”
“蠢货!”林世昌甩了甩手上的血,“换陈九去,他在十六铺混了二十年,连巡捕房的狗都认不出他。”他盯着墙上的德国鹰徽,指甲在檀木桌上抠出深痕,“顾承砚以为哄好几个工人就能高枕无忧?我要让整个闸北的机器都停转,让他的‘劳资共治’变成笑话!”
凌晨两点,顾承砚的钢笔尖在地图上点住十六铺码头。
阿强掀开门帘进来,军大衣上沾着夜露:“少东家,码头上的陈九带着六个生面孔进了仓库,怀里揣着酒——但酒坛分量不对。”
“通知军统的老吴。”顾承砚扯松领带,露出喉结处的汗,“让他带弟兄从后巷包抄。再让商会护卫队的人扮成搬运工,等陈九掏出传单就按倒。”他指腹蹭过地图上“顾家码头”四个字,“告诉老吴,要活口。”
天刚擦亮,《申报》的号外已经铺满上海的弄堂。
头版是顾承砚站在工人中间的照片,标题烫金:《商会新章:工人伤病有靠,子女读书有望》。
配图里,老张头举着文件笑得露出缺牙,旁边小字注释:“顾氏绸庄老染工张德福,从业二十三年首次坐上主桌。”
林世昌站在二楼窗口,看着报童举着号外跑过,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怀表砸向玻璃。
表盖裂开,露出里面夹着的日元纸币——那是他和日商签的密约。
管家捧着皮箱进来:“船票订了凌晨三点的,去香港。”
“等等。”林世昌从抽屉里抽出张信纸,钢笔尖在“顾承砚”三个字上顿了顿,“帮我把这张字条放在商会门口。”他写完最后一笔,墨迹在“战争未结束”处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深夜,商会办公室的台灯还亮着。
苏若雪整理完晚宴的财务报表,正要关抽屉时,一张折成方块的纸从夹层里滑出来。
她展开看了眼,指尖突然发颤——是林世昌的字迹,在“你赢了这一局”下面,钢笔戳破了两层纸。
窗外,黄浦江的浪声漫过窗棂。
苏若雪望着字条上的破洞,想起顾承砚今天说的话:“真正的商道,是让跟着你的人,都能挺直腰杆活。”她把字条重新折好,放进随身的檀木匣里。
月光透过纱窗落下来,在匣盖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把未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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