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途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39章 工伤赔偿的血色公式,钢轨上的五年:三千到存款五十万,汪途,镇魂小说网),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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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像是老天爷抖落了满身的棉絮,将京哈线K330工区裹进一片死寂的纯白。工具房炉膛里的火苗病恹恹的,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生了锈的铁钉,死死钉在老周身上。

老周佝偻着背,坐在那条吱呀作响、沾满油污的长条板凳上,像一尊被风雪侵蚀了千年的石雕。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纸的边缘已经被他枯瘦、指节变形的手捏得发白、卷曲。那纸是浅黄色的,印着工务段鲜红的公章,上面印着几个冰冷刺骨的黑体大字:**工伤认定及赔偿决定通知书**。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只有老周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像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

“多少?”赵建国最先打破死寂,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周没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通知书上某一行数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半晌,他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十七……万。”

“十七万?!”角落里一个年轻工人惊呼出声,随即又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十七万,对于他们这些一线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老周这条命,这条被钢轨砸断的腿,似乎终于换来了一个沉重的“价码”。

然而,老周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片死灰。他枯瘦的手颤抖着,将通知书猛地拍到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炉灰簌簌落下。

“十七万……到账了……”老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可……可工区!工区扣了十一万!!!”

“什么?!”

“扣了十一万?!”

“凭什么?!”

工具房里瞬间炸开了锅!愤怒和难以置信像野火一样在每个人眼中燃烧。老周那条打着厚重石膏、依旧肿胀如柱的右腿,还直挺挺地架在旁边的破椅子上,像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

“凭……凭这个!”老周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枯瘦的手指,像枯枝般哆嗦着,死死戳向那张通知书最下方,几行挤得密不透风、小得几乎要融进纸张里的小字——那正是所谓的“扣款依据及明细”!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那几个数字上,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能噬咬他骨血的毒虫。

扣款项目:

安全装备违规罚款:50,000元

依据:《安全生产管理办法》第38条。事故现场监控录像显示,伤者周铁柱在作业时竟未正确佩戴符合标准的防护手套!(录像时间戳:2023-12-15 08:47:22)——那精确到秒的时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他心头划下深深一道痕。

安全知识考核不合格罚款:30,000元

依据:《职工安全教育培训考核细则》第12条。系统记录显示,伤者在工伤发生前一个月(2023年11月)的月度安全知识在线答题未完成(得分:0分)。——零分!这刺眼的零分,仿佛在嘲笑他,也嘲笑着他那份无处安放的苦楚。

工伤管理及调查费用分摊:20,000元

依据:《工伤事故处理暂行规定》第15条。包含事故现场勘查、材料整理、上级调查组接待等费用。——他们查,他们看,他们坐而论道,最后这笔“管理费”,却要他这伤筋动骨的人来背!这字字句句,都像钝刀子,割在他的心上。

预支医疗费垫付利息:10,000元

依据:工区财务规定。工区前期垫付医疗费80,000元,按同期银行贷款利率计算利息。——连救命钱都要算利息!这冰冷的数字,比针尖还利,扎得他眼眶生疼。

合计扣款:110,000元

实际支付金额:60,000元

老周看着那“合计扣款”后面惊人的数字,又瞥了一眼“实际支付金额”,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血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哪里是扣款明细,这分明是一张吸人血肉的“生死符”啊!

“放他娘的狗屁!”老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红光,额头上青筋暴起,嘶吼着,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手套!我戴了!戴了!那天那么冷,零下十几度!我戴了手套!就是……就是那手套破了个洞!大拇指那儿!工区发的劳保手套!质量比纸还薄!才戴两天就磨破了!监控!监控能看见我戴了手套!它怎么就看不见那个破洞?!”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自己那条断腿,又猛地指向墙上贴着的、早已褪色的《劳保用品发放标准》:“手套!一月一双!破了自己想办法!我他妈能想什么办法?!用胶布粘!可那天……那天钢轨滑脱砸下来,带着冰碴子!就……就从那个破洞里……砸穿了……”

老周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愤和生理性的剧痛让他佝偻下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伤腿,疼得他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棉衣内衬。

“答题!还有那狗日的答题!”他喘过一口气,继续咆哮,声音却带着泣血的无力,“系统!那个破安全答题系统!十一月份,整整一个月!点进去就是白屏!转圈!要么就提示‘系统维护中’!问班长,问安全员,都说等等!等等!等到月底,还是那样!我怎么答?!我拿什么答?!现在倒好,赖我没完成!扣我三万!三万啊!”

工具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炉火噼啪,和老周粗重痛苦的喘息。愤怒在无声地积聚,像被压抑的火山。所有人都知道老周说的是实话。那劳保手套,薄得像层纱,发下来没几天就开线破洞是常事。那个号称“智能”的安全答题系统,更是三天两头崩溃,成了摆设。这些平时被抱怨、被忍受的“小问题”,此刻却成了扣掉老周十一万救命钱的“铁证”!

林野站在人群边缘,背靠着冰冷的工具柜。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愤地咒骂,只是死死盯着桌面上那张被老周拍得皱巴巴的通知书。那几行冰冷的扣款依据,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所有虚伪的遮羞布。

他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工具房门边的公告栏上。那里,除了泛黄的《安全生产法》摘要和几张褪色的通知,最新贴上去的,是一张打印的、盖着工区红章的《关于周铁柱同志工伤期间违反安全规定的处罚通报》。通报的措辞冰冷、客观,充满了规章制度的“正义感”,与老周此刻的绝望和愤怒,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就在这一瞬间,林野的脑海里,如同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

不是雪地的反光,而是记忆深处,一片截然不同的、闷热潮湿的景象——马来西亚,吉隆坡郊外,那个尘土飞扬、蚊虫肆虐的高速铁路项目工地。

那时他还是实习生,跟着一个国内的工程公司。工地上挤满了皮肤黝黑、眼神麻木的当地劳工和来自更贫困国家的“外劳”。项目资金链断裂的传闻像瘟疫一样蔓延。终于有一天,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彻底没了下文。

林野亲眼看到,一个叫阿卜杜勒的孟加拉钢筋工,因为追讨工资,被凶神恶煞的当地保安(其实是项目方雇佣的打手)拖到烈日暴晒的空地上。项目部的中国籍经理,一个梳着油头、穿着poLo衫的胖子,拿着计算器走出来,操着蹩脚的英语,对着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上的阿卜杜勒,一条条“核算”:

“旷工记录,扣七天工资!”

“损坏扎丝工具,扣五百林吉特!”

“宿舍水电超支,分摊三百!”

“管理费、中介费扣除……”

“……”

最终,计算器上那个可怜的数字,变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负数。经理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你看,你还欠公司的。我们没追究你责任,已经是仁慈了。”

阿卜杜勒绝望的哀嚎,保安粗暴的呵斥,经理那虚伪又冷酷的嘴脸,还有吉隆坡毒辣的阳光……那一切,如同褪色的胶片,带着闷热腐败的气息,猛地冲回林野的脑海,与眼前这冰天雪地中、盖着鲜红公章的扣款通知单,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重叠在了一起!

**剥削的本质,原来从未改变!**

**私企老板的明抢,与国企工区的暗偷!**

**一个用保安和计算器,一个用规章和公章!**

**一个在赤道的烈日下赤裸裸地掠夺,一个在体制的红旗下道貌岸然地吸血!**

**最终指向的,都是工人血肉筑成的堤坝上,那一道道被精心挖掘、永不满足的泄洪口!**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战栗,从林野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工具柜。柜门内侧,贴着他那张全家福照片的一角,父亲温和的笑容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脆弱。

他猛地从工装口袋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没有找笔,他直接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指甲在空白页上狠狠地刻划,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现实直接凿进纸里:

**工伤经济学 =(赔偿款 - 罚款)÷(治疗费用 + 误工费)**

他死死盯着这个公式。数字在老周身上得到了最血淋淋的演绎:

赔偿款 = 170,000

罚款 = 110,000 (未正确佩戴手套50,000 + 答题未完成30,000 + 管理费20,000 + 利息10,000)

分期:170,000 - 110,000 = 60,000

治疗费用(工区垫付部分):80,000 (还需自费部分未知?)

误工费(按最低工资算,至少半年):? (远高于60,000)

分母:80,000 + ? > > > 60,000

结果,**永远小于1!**

而且,是**远小于1**!

这哪里是赔偿?这分明是经过精妙计算的二次掠夺!是一个用规章制度包装起来的、冰冷的、残酷的**血色公式**!赔偿款只是一个诱饵,一个幌子!工区通过预设的、看似合理实则苛刻的“安全阀”(劣质劳保、崩溃的系统、模糊的条款),在事故发生后,精准地启动这套扣款机制,将大部分甚至全部的赔偿金,连同工人垫付的医疗费、赖以生存的工资,一起吞噬回去!最终落到工人手里的,可能连最基本的治疗都无法覆盖,更遑论弥补因伤残带来的终身收入损失!

这个公式,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永远填不满。它吞噬的不仅是金钱,更是老周这样的人,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和希望。

林野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折断,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点暗红的痕迹。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越过笔记本,越过痛苦喘息的老周,越过愤怒而麻木的工友,穿透工具房冰冷的墙壁,投向工区办公楼的方向。那里,段财务科的灯光还亮着。他仿佛看到,那些冰冷的数字,正在温暖的办公室里,被输入整洁的电脑系统,生成漂亮的财务报表。而老周断腿流出的血,正无声地滴落在报表的利润栏上,凝结成一个刺眼的、被称作“成本控制优化”的红色数字。

“黑洞……”林野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老周的悲愤和工友的怒火,在陈大奎带着两个段里安监科的人出现后,被强行压了下去。安监科的人面无表情,只是重申了扣款的“合规性”,强调了“安全责任重于泰山”、“规章面前人人平等”,并暗示老周如果对认定有异议,可以按程序申请复核,但“需要时间,而且结果未必改变”。

时间?老周最缺的就是时间!医院催缴后续治疗费和假肢定制的首付款,家里等着米下锅。那六万块,像杯水车薪,瞬间就被现实的焦渴蒸发殆尽。

绝望之下,老周只能低头。他在那份扣款确认单上,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像刀子划过心脏。签完字,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精气神,瘫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雪幕。

林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笔记本上那个血色的公式,用红笔狠狠地圈了起来,在旁边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问号和一个触目惊心的惊叹号。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像一头沉默的困兽。白天,他依旧在风雪中推着轨检小车,重复着枯燥而危险的点检。每一个颠簸,都让他想起老周那条断腿和那个冰冷的公式。晚上,他不再去料场角落进行“幽灵代跑”,也暂时放下了那些高深的测绘资料。他把自己关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遍地翻看老周那份工伤认定书和扣款明细的复印件。

他像一个偏执的侦探,试图从那冰冷的文字和数字中,找到撬动这架不公机器的支点。

“未正确佩戴手套……监控录像……”林野的目光停留在这一条上。他记得老周嘶吼时说的每一个字:戴了手套,只是破了个洞!工区发的劣质劳保!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艰难成形。他要拿到那段监控录像!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工区的监控录像存储在主控室,由保卫科专人管理,调取需要层层审批,更何况是涉及工伤事故的敏感录像。林野知道主控室值班的老王头有个习惯,每天凌晨四点左右,会溜达到工区门口的小卖部买包烟,来回大概十分钟。主控室的门,在这十分钟里,通常只是虚掩着。

风险巨大。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林野想到老周空洞的眼神,想到那个血色公式,想到马来西亚阿卜杜勒绝望的脸……他别无选择。

一个风雪交加的凌晨,林野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办公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他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接近主控室时,他听到了老王头哼着小调、趿拉着棉鞋出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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