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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混在送别的人群里,看他故意将银铃系在马鞍最显眼处,铃身裂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当马蹄踏碎最后一瓣杏花时,我摸向袖中短刀——那是用他第一次替我采的野兰花茎刻的,刀柄缠着半段银铃穗子,此刻正贴着我跳得发疼的心口。

“夫人,这是将军留的。”

阿青塞给我个锦囊,里面是半块碎玉,和张染了松烟的纸,“他说若十日未归,便去汴梁找赵普大人,说‘银铃断,山河碎’。”

我摸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前世他留书时,笔尖在“后会无期”后停顿的三息——原来每一次离别,他都在赌自己的命,却独独没赌我会跟上。

出关第七日,我在契丹边境的风沙里,看见被钉在狼头旗上的银铃。

铃穗已被血浸透,裂痕处嵌着半截箭簇,正是当日刺进他肩窝的那支。

“汉人女子,来找死?”

巡逻的契丹兵用弯刀挑起我面纱,狼瞳里映着我腕间未褪的红绳——那是用他战袍里子编的,混着他的血。

短刀划破他喉咙的瞬间,我听见沙丘后传来熟悉的铃响。

循声寻去,看见他被吊在枯树上,银铃只剩三枚,却仍倔强地挂在他腕间。

“你怎么...敢来...”他的声音混着血沫,左眼蒙着的布巾渗着血,像极了前世我在井里,看见的最后那抹月光。

“我来带我的铃回家。”

我割断绳索,接住他沉重的身躯,指尖抚过他腕间新添的烙印——契丹文的“叛徒”,烧红的铁烙进皮肉,气味混着沙砾,比前世荒坟里的腐叶味更腥。

他忽然笑了,染血的手指勾住我鬓发:“傻姑娘,我若死了,这铃便该陪我埋在草原,省得你在中原数一辈子空响。”

“偏不。”

我撕开衣襟,用布条替他包扎腹部的伤,那里少了片甲胄,露出的皮肤上,竟纹着与我腕间银铃相同的裂痕,“你生,我便用这铃替你数战功;你死,我便用这铃敲开鬼门关,问阎王凭什么收走我的魂。”

背他回关的路上,风沙迷住眼,却听见他在我耳边,用契丹语低吟:“额吉(母亲)说,银铃断时,便是雄鹰归巢日。”

我忽然想起前世在破庙,他擦剑时哼的无名小调,原来那是契丹的安魂曲,是他娘留给他的,最后的温柔。

第十日清晨,烽火台的狼烟升起时,我正用银铃碎骨替他缝补铠甲。

二十亲卫只剩三人,却扛着契丹左贤王的狼头旗,旗角染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朝霞。

“他们认出了银铃。”他靠在我膝头,任我替他挑出指甲缝里的沙土,“认出了我娘的图腾,却没认出,她的儿子,早已把心埋在了中原的井里。”

我望着他腕间重新系好的银铃,三枚残铃在风里响得零碎,却比完整时更惊心动魄。

原来最狠的虐,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知彼此的骨血里都刻着仇敌的印记,却偏要在刀锋上,用鲜血写下“同归”二字。

入夜,他忽然捧出个檀木匣,里面是九枚新铸的银铃,每枚都刻着我的名字:“在契丹王庭,我偷了他们的铸铃模。”

指尖抚过铃身,冰凉的金属上,“京娘”二字用汉隶与契丹文并刻,像极了我们交缠的命运,“以后每打一场胜仗,便添一枚铃,等凑够三十三枚,便带你回蒲州,在井边盖座屋,让铃声震碎所有流言。”

我低头吻他腕间的烙印,咸涩的血味混着沙砾,却比任何蜜饯都甜。

银铃在帐中轻响,混着远处传来的驼铃声,像极了前世荒坟里,我数到第三十三次时,终于等来的,他踏月而来的脚步声。

这一晚,我梦见自己站在蒲州的井边,井里不再是红盖头,而是漂着三十三枚银铃。

他从井中升起,牵起我的手,说这次,再也不用数铃响,因为每一声,都是余生的回响。

醒来时,他正握着我的手,在看腕间银铃——不知何时,那道裂痕竟渗出银光,像极了他眼中,永远为我留着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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