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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帛书上的“淮阴侯妻孥安好”几字,忽然想起他的长子曾在沛县读书,与刘盈玩得甚好,总把自己的枣糕让给那个爱哭的皇子。

钟离眜的剑突然指向我咽喉,却被韩信反手握住。

鲜血顺着他掌心滴落,染红了蜀锦袖口:“钟离兄,不可伤陛下!”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悲凉,像极了垓下之围时,看见楚歌四起的项羽。

原来在这乱世,英雄相惜,终究抵不过主臣猜忌。

“韩信!”我忽然喊出他的字,“还记得井陉之战吗?你背水列阵,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时朕就知道,你是天生的将才。”

他浑身一震,剑当啷落地,钟离眜趁机跃入芦苇丛,很快被骑兵追上。

我望着他发颤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母亲的坟,就在淮阴城外的乱岗,他每次经过都要跪上半日。

“陛下既知臣的苦衷,”他忽然跪下,膝头碾碎了断鞘的竹片,“为何还要信那些流言?”

我看见他发间落着片芦花,像极了沛县深秋的白霜。

陈平的羽扇在身后又挥了两下,甲士们慢慢逼近,而我,终究说不出“朕信你”三个字。

“淮阴侯,”我转身望向云梦泽的深处,那里漂着几盏渔灯,像极了当年砀山的篝火,“你可知,朕最怕的不是你反,而是你不反?”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痛楚,我知道,他懂了——功高震主,从来不是罪,而是帝王的心病。

被捕的瞬间,他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鸟:“陛下可还记得,在汉中时说过的话?”

我背过身去,不敢看他的眼,“你说‘待天下定,要与我在沛县钓泗水的鱼’。”

声音越来越轻,像片芦花落在水面,了无痕迹。

船回程时,雾更浓了。

我捧着断成两截的竹剑鞘,忽然发现内侧刻着小字——“刘季亲启”,是阿姊的笔迹。

泪水突然落下,滴在“季”字上,晕开当年的茜草色。

原来韩信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什么赤帝子,只是个在沛县赊酒的混子,而他,始终留着那把带着人气的剑鞘。

陈平过来收走丹书铁券时,我摸着鞘上的裂痕,忽然想起萧何曾说“韩信之勇,犹如双刃剑”。

现在这剑断了,断在云梦泽的雾里,断在我不敢回头的目光里,断在那句永远说不出口的“对不起”里。

夜幕降临时,船驶过淮阴城。

我看见城下有个老妪在哭,怀里抱着件染血的衣袍,像极了当年老妪哭白帝子的场景。

寒蝉重新鸣叫,鸣声里带着秋的萧瑟,而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比如韩信的竹剑鞘,比如我们三十年的兄弟情,比如那个在沛县街头笑骂“刘季你个混子”的时光。

回到长安后,吕后在椒房殿等着,案上摆着新制的茜草膏。

她看见我手中的断鞘,轻轻叹口气:“当年在砀山,我就说竹鞘不经磨,该换铁的。”

我望着她鬓间的银线,忽然想起韩信的白发,原来我们都老了,老得连信任都成了奢侈品。

“阿雉,”我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茧,“你说,这天下,真的值得吗?”

她身子一颤,却反握住我,指腹摩挲着我掌心的疤:“陛下还记得吗?当年在沛县,你说‘大丈夫当如此’,现在你做到了,可眼里的光,却没了。”

是啊,眼里的光没了,只剩下云梦泽的雾,永远散不去。

韩信被囚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看阿姊的遗物——半块没绣完的锦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季哥平安”。

忽然明白,这天下最锋利的剑,斩得断白蛇,斩得断楚歌,却斩不断人心的猜忌,斩不断岁月的遗憾,斩不断那个早已死在沛县的混子,刘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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