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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朝时,京城百姓夹道相迎,有人往我轿子里塞鲜花,有人喊“范青天”,花瓣落在紫袍上,像极了辽东战场上溅起的血滴。

万历皇帝封我为太子少保,赐蟒袍玉带。

他将蟒袍披在我肩上,指尖在玉带扣上停顿片刻,忽然低声道:‘听说你在扬州查抄的盐税账本,少了两页?’我浑身一僵,却见他已转身对群臣笑道:‘范爱卿真是朕的铁面包公!’”

庆功宴上,我收到的密报并非“石星通倭”,而是东厂传来的半页烧焦手稿——那是三年前石星弹劾冯保私吞军饷的奏疏,纸灰里还嵌着孩童指甲大小的金箔,像极了我女儿夭折时,娘子给她缝的长命锁。

“石星已向倭寇买通船票,”密报末尾用冯保特有的蝇头小楷写着,“他要拿您的人头,换他女儿的‘清白’。”

我连夜赶回京城,却见城门紧闭。

石星的剑尖滴着血,那血珠落在城砖上,晕开的形状竟与我袖中张居正密信上的朱砂印相似。

“你以为我真想通倭?”他忽然惨笑,扯开衣襟露出内衬——那“精忠报国”四字已被血渍浸成暗红,针脚间却绣着半朵残莲,与我在文渊阁见过的暗记分毫不差。

“我递十次奏章,九次被冯保截下,最后一次,他们烧了我的书房,连我七岁的女儿都……”

他从靴筒里摸出半片玉牌,缠枝莲纹中央嵌着枚蚕豆大小的牙印——那是万历二年冬,严世蕃党羽闯入他家时,五岁女儿死死咬在玉牌上的齿痕。

血从他指缝渗出,滴在牌面‘嘉靖年制’的刻字上,像极了女儿临终前咳在他衣襟上的血点。

“这是严世蕃当年逼我做假账时,我女儿咬在上面的。高拱说能帮我翻案,张居正说能替我报仇,他指的或许不是私仇,而是借我等‘怨臣’之手清剿异己。可到头来,逼死我女儿的是东厂,想拿我当枪使的,还是你们这些‘忠臣’!”

海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东厂特制的镣铐痕迹——原来他早已是冯保的囚徒,所谓“通倭”,不过是冯保用女儿尸骨逼他演的戏。

我望着城楼上飘摇的“倭”字旗,忽然想起扬州查案时,徐文远肩胛骨上的烙铁疤;想起高拱被拿下时,手里攥着的倭寇密信——那信上的朱砂印,与冯保腰牌的刻痕如出一辙。

“放下武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彻骨的寒意。

冯保带着东厂番子从阴影里走出,他手里拎着个锦盒,打开竟是石星女儿的骨灰坛。

“石大人,”冯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您女儿的‘清白’,咱家替您找着了。”

御林军从后殿杀出时,石星忽然扔掉匕首,抢过骨灰坛往城楼下跳。

我下意识去拽他,却扯下了他的衣袖,露出里面刺着的“万历元年,倭寇屠城,吾妻女皆亡”——那是他藏了十年的血书。

原来他主张议和,不是贪生,是见过太多白骨;他通倭的船票,是冯保用尸骸做的诱饵。

我踩着满地的碎玉,紫袍下摆扫过石星的血。

冯保凑到我耳边低语:“范大人,这出戏唱得可还漂亮?陛下说了,倭寇一退,该清的‘旧账’,也该清了。”

他腰间的东厂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牌上的獬豸兽口,正咬着半朵残莲。

我这才明白,张居正用我扳倒严党,皇帝用冯保除去高拱,如今他们用石星的尸骨,要我这把刀,去砍向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紫袍上的金线硌得我锁骨生疼,那是用扬州盐商的银子、辽东士兵的血、还有无数个像石星女儿那样的冤魂织成的枷锁。

当年在茅草屋,胡屠户的屠刀砍的是我的肉身;如今这袭紫袍,勒的是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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