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定海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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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支带着异域气息、悬挂着金色鹰旗的舰队，如同不祥的阴影，缓缓出现在西南方向的海平线上时，定海城这架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在瞬间被激活了。

最高的了望塔上，当值的士兵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风格迥异的庞大船影，以及船艏船艉那些被油布覆盖、却依旧透出狰狞轮廓的巨大器械。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陌生威胁的巨大警兆攫住了他。他猛地抓起挂在胸前的、用坚硬海螺壳制成的警号，鼓足全身力气，吹出了三短一长、凄厉得足以撕裂海风的尖锐长鸣！

“呜——呜——呜——呜——！”

警号声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定海城！港口喧嚣的市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紧接着，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下一秒，整座城市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敌袭——！西南海域！不明巨舰！挂鹰旗！”

吼声从了望塔开始，迅速被各层塔楼接力传递，响彻云霄。港口内，原本忙碌的商船水手和码头力夫，在短暂的惊愕后，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他们并非慌乱的奔逃，而是如同演练过千百次一般，在港口吏员和低级军官急促的口令与手势指挥下，迅速解开缆绳，操纵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如同灵活的鱼群，向港内深处、受到城墙保护的锚地转移。大型福船沉重的船身推开波浪，小型走舸则如同离弦之箭，整个转移过程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显示出惊人的秩序与训练有素。

与此同时，定海城那扇用整根铁力木包裹、厚达尺余、表面铆着巨大铜钉的沉重城门，在绞盘沉闷而有力的“嘎吱”声中，轰然关闭！巨大的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宣告着这座坚城进入了临战状态。

将军府内，甘宁手中的炭笔在图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他猛地抬头，眼中锐利的光芒暴涨，方才讨论技艺的兴奋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取代，仿佛宝剑瞬间出鞘！

“鹰旗？大秦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清晰地穿透了警号的余音。

他与徐庶、句扶、甘瑰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任何言语，四人如同心意相通，同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府邸，直扑面向西南海域的城墙。亲兵早已捧着甘宁的盔甲和兵器在门外等候。

当甘宁踏上加固后、表面光滑如镜的水泥城墙时，沉重的铁盔已戴在头上，猩红的盔缨在风中怒放。他一把抓过亲兵递来的、由格物院巧匠特制的高倍黄铜望远镜，举到眼前。冰冷的金属筒身紧贴着他的眉弓。

视野瞬间拉近。

罗马舰队那庞大而笨拙的船体、甲板上密集得如同蚁群、披挂着环片甲或锁子甲、手持巨大方盾和短剑的士兵清晰无比地映入眼帘。甘宁的目光尤其锐利地扫过船艏船艉——那里覆盖的油布已被掀开，露出了其下狰狞的钢铁造物：巨大的木质弩臂紧绷着，复杂的绞盘和棘轮结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倒钩，箭簇闪烁着致命的乌光。那是足以洞穿寻常木制船板的可怕武器——蝎弩（Scorpio）！

“哼！果然是来者不善！”甘宁重重地冷哼一声，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战意的弧度。他环顾左右，徐庶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敌舰的阵型；句扶如山岳般屹立，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环首刀柄上；甘瑰则年轻的脸庞因兴奋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眼神灼灼地盯着远方的敌船。

“传令！”甘宁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城墙上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象兵登城！扼守各处要道！”

“‘镇海营’陆战队，全体登城！弓弩上弦，刀牌在手！”

“‘雷火营’！猛火油柜解除遮障！投石机装填霹雳火球！目标——港口外海！”

“港口战船，升帆！起锚！前出至预设‘虎口礁’位置，一字横列，封锁航道！无令不得接战！”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迅猛！令旗手在城楼最高处，奋力挥舞着不同颜色和图案的旗帜，将主将的意志瞬间传递到城市的每一个战斗节点。

城墙内侧宽阔的马道上，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身披特制厚皮甲、手持长柄战斧或狼牙棒的象兵，在驭手的指引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登上城墙，巨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扼守在通往城内的阶梯和要道口。紧接着是身披轻便皮甲、背负强弓劲弩、腰悬环首刀、手持大盾的“镇海营”精锐步兵，他们行动敏捷，如同潮水般迅速布满了城墙垛口，冰冷的箭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

城墙后方，被厚重油布覆盖的猛火油柜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巨大的青铜柜体泛着幽光，连接着粗长的、包裹着防火石棉的喷管，此刻正被雷火营的士兵紧张地调试着角度。更后方，改良过的重型配重投石机那巨大的木质框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绞盘转动，沉重的配重箱被缓缓升起。雷火营的士兵们喊着号子，将一个个用陶罐密封、外缠浸油麻绳和引信的“霹雳火球”小心翼翼地放入皮兜。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油脂的刺鼻气味，那是毁灭的气息。

港口内，早已升帆起锚的定海城水师战船，在旗舰的号令下，如同离巢的蜂群，迅速而有序地驶出港口，在港口外那片布满暗礁的“虎口礁”海域，排开一道坚实的、由船身和锋锐撞角组成的移动壁垒，彻底锁死了通往港口的唯一深水航道。

从警号响起到完成这一切森严壁垒，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定海城，这座由水泥浇筑、由钢铁意志驱动的海上堡垒，已然张开了它所有的獠牙利爪，冷冷地注视着远方那支不请自来的鹰旗舰队。

***

罗马旗舰“朱庇特之矛”的艉楼上，马可尼同样举着一具黄铜望远镜，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望远镜的视野里，那座传说中的“神石之城”正褪去迷雾，展现出令人心悸的真实面貌。

灰色的城墙，高耸、陡峭、连绵不绝，表面光滑得如同打磨过的大理石，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没有砖缝，没有垒砌的痕迹，浑然一体，仿佛是从海底升起的巨大礁石。这景象，让尼科马库斯口中那“神之路径”的描述，瞬间从虚无缥缈的传说变成了冰冷坚硬的现实，沉重地压在马可尼的心头。更让他心惊的是城头那迅速而高效的布防：士兵动作迅捷，队列严整，如同精密的机械在运转；巨大的器械（投石机）被推出，闪烁着不祥的金属光泽；港口内，敌方战船的反应速度远超他的预料，顷刻间便封锁了航道，船型虽不如罗马战舰庞大，却异常灵活，船艏似乎包裹着锐利的金属撞角。

“该死的东方蛮子！反应倒是快！”马可尼放下望远镜，低声咒骂了一句，试图驱散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安。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城头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怪兽的旗帜下。一个身材魁梧、身披玄甲、头戴红缨铁盔的将领，正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马可尼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这让他作为罗马百夫长的骄傲瞬间被刺痛。

“哼！装腔作势！”马可尼强行压下那丝不安，傲慢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他环视自己庞大的舰队（尽管在远航中有所损失，但六艘巨舰的规模依旧惊人），甲板上那些披坚执锐的“精锐”士兵，还有船艏船艉那几架令人望而生畏的蝎弩。“一群躲在石头后面的农夫渔民！让他们见识见识罗马的力量和威仪！”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沾满盐渍的环片甲，努力挺直腰背，恢复昔日百夫长的威严，对着身旁精通数种东方语言的通译官下令：“打出和平旗语！派‘海燕号’（一艘灵活的双层桨快船）前出！靠近港口，向他们喊话：我们，来自伟大罗马元老院和人民的使者，为友谊与贸易而来！要求与他们的城主对话！允许我们靠港补给！告诉他们，我们带来了罗马的珍宝——玻璃、金币和橄榄油！让他们认清形势！”

通译官立刻向旗手传达命令。很快，一艘悬挂着白色布条（象征非战）的快船“海燕号”从舰队中驶出，船桨翻飞，迅速向定海港口靠近。船头上，一个穿着希腊式长袍的通译官，在几名持盾士兵的保护下，举起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但尚算清晰的汉语，向着城头方向竭力呼喊，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城上的人听着！我们是来自伟大罗马帝国——西方世界的主宰者——的和平使者！奉尊贵的元老院之命，为友谊与通商而来！我们要求觐见你们的城主！我们带来了罗马最珍贵的玻璃器皿、闪亮的金币和芬芳的橄榄油！速开港口，允许我们靠岸！否则……”

城头之上，甘宁如礁石般屹立。海风卷动着他玄色战袍的下摆和猩红的盔缨，发出猎猎声响。他听着那番傲慢无礼、隐含威胁的喊话，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越发明显，最终化作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友谊？贸易？”甘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霄雷霆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海风的呼啸，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头，甚至隐隐盖过了对方通译的喊话，“带着刀剑和弩炮来交朋友？当甘某是三岁孩童吗？！”他猛地踏前一步，玄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浑身散发出一股百战悍将的凌厉杀气。

他根本无需借助喇叭，雄浑的内力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砸向海面：“此乃大夏定海城！无我主蒋公之令，擅闯军港者，视为敌寇！速速退去！否则——”他猛地顿住，右手缓缓举起，在空中握成铁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刺那艘越来越近的“海燕号”。

“休怪甘某无情！”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带着凛冽的杀意，狠狠钉在每一个罗马人的耳膜上。城头所有将士，仿佛受到这声音的牵引，同时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退——！”声浪汇聚，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向那艘孤零零的快船。

马可尼在旗舰上听得真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对方将领那赤裸裸的蔑视和毫不妥协的强硬，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将他作为罗马军人的尊严彻底践踏！怒火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狂妄的东方蛮子！竟敢藐视罗马的鹰旗！”马可尼的咆哮声因暴怒而扭曲，“海燕号！给我冲！再靠近一点！让蝎弩对准那个喊话的狂徒！给我射！射死他！让他们见识见识罗马的愤怒！”他要用一次坚决的武力展示，用那个东方将领的鲜血，来洗刷这奇耻大辱，来撬开这座看似坚固的石头城！

“海燕号”上的罗马士兵接到了旗舰疯狂的旗语。通译官惊恐地缩回了盾牌之后。桨手们在军官的皮鞭和怒吼下，奋力划桨，船只猛地加速，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向港口外那片被定海城战船封锁的礁石区，船艏的蝎弩在士兵的操作下，沉重的弩臂开始吱呀作响，缓缓转向，瞄准了城头上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玄甲身影！

***

就在“海燕号”的蝎弩手刚刚将冰冷的弩箭瞄准线套住甘宁那醒目的红缨头盔，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城头之上，甘宁那只高举的铁拳，如同裁决生死的铡刀，猛然挥落！

“找死！雷火营！目标——敌首船！猛火油柜！放！”

命令短促、暴烈，如同惊雷炸裂！早已蓄势待发的雷火营指挥官，手中令旗狠狠劈下！

“放——！”

嘶吼声震耳欲聋！

分布在城墙关键位置的数座巨大猛火油柜，如同沉睡的恶龙被彻底惊醒！操作士兵猛地压下杠杆！

“噗——嗤——！！！”

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巨响接连爆发！那不是火焰喷射的声音，而是粘稠、沉重的液体在巨大压力下强行通过管道时发出的、如同巨兽呕吐般的恐怖声响！数道粗大无比的、漆黑如墨的油龙，从青铜猛火油柜粗长的喷口中狂暴地激射而出！它们并非炽热的火焰，而是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散发着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在巨大的压力下，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精准地覆盖向那艘不知死活、正在冲锋的“海燕号”！

阳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吞噬。黑色的油龙带着死亡的阴影，精准地笼罩了“海燕号”的船艏、甲板和主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