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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的日子(六)

周正明那句“我会处理”的承诺,像一块薄冰,暂时封住了汹涌的暗流。然而,林晚心中的不安并未消散。这个突然出现、自称是陈默大学同学和受托人的律师,行事过于精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他为何对陈默的事如此上心?仅仅是因为“可靠”和“受人之托”?那份《情况说明》里,陈默提到“老周(周正明)代持”,可这“代持”七年,租金收益、本金管理,他竟分毫未取?这不合常理的“无私”,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林晚的疑虑之上。她隐隐觉得,周正明身上,还有她未曾触及的谜团,他与陈默之间,或许不仅仅是简单的朋友和受托关系。但眼下婆婆命悬一线,陈默的秘密又如同悬顶之剑,她无暇也无力深究。

婆婆从IcU转回了普通病房的单人间,依靠着呼吸机和各种维持生命的管道,像一株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木,沉在病床的白色深渊里。医生的话冰冷而现实:深度昏迷,脑干反射微弱,苏醒概率低于百分之一。最好的预期,是在精心护理下,维持这种植物人状态几年。而代价,是每天数千元的医疗费,如同无底洞般吞噬着一切。

陈亮和张丽果然“信守承诺”,再也没提过让林晚“决断”的话。他们来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停留时间也短得可怜。带来的不再是水果营养品,而是各种催缴单的复印件——住院费、药费、护理费,像雪片一样堆积在病房角落的小桌上。他们的眼神躲闪,言语敷衍,话题永远围绕着“钱不够”、“压力大”、“孩子补习费又涨了”。张丽甚至有一次“不经意”地提起:“嫂子,哥留下的那点……要是实在周转不开,该用就用吧,妈要紧。” 那眼神里的算计和急于甩脱包袱的意图,赤裸得令人心寒。他们彻底将婆婆这个沉重的、昂贵的“负担”,连同掩盖陈默污点的责任,一起牢牢地钉在了林晚一个人的肩上。

林晚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她关掉了栖梧书坊,贴上了“转让”的纸条。那间承载着陈默气息和短暂温情的书店,最终也成了换取婆婆医药费的筹码,尽管转让价格被压得很低。转让费加上家里微薄的积蓄,如同杯水车薪,投入医疗费的巨壑,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看着催缴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仅靠机器维持着生命体征的婆婆,林晚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被她藏在贴身口袋里的存折复印件上——312,780.56元。陈默用错误和污点换来的“保障”。这笔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良心,也灼烧着她的绝望。

她最终还是动用了它。第一次去银行,取出两万块现金时,她的手抖得几乎签不了名。柜台小姐疑惑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仿佛所有人都在窥视这钱的肮脏来历。钱交到医院收费处,换回一张收据,数字减少了,心头的负罪感却更加沉重。她守着婆婆,守着这个昂贵的“躯壳”,同时也守着丈夫洗不掉的污点。每一次缴费,都是对陈默记忆的一次凌迟,也是对“守寡”二字最残酷的讽刺——她守着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省钱,也为了更尽心,林晚辞退了护工,自己日夜守在病房。翻身、拍背、吸痰、擦洗、鼻饲流食、处理排泄物……所有繁重而令人窒息的护理工作,都压在她单薄的肩上。曾经那双翻书的手,如今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和老茧。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脸色蜡黄,曾经清亮的眼眸只剩下深潭般的疲惫和麻木。只有在深夜,病房里只剩下呼吸机单调的嘶鸣和监护仪闪烁的绿光时,她才会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婆婆毫无生气的脸,无声地问:妈,您知道吗?您知道您儿子做过那样的事吗?您当年……是不是真的知道点什么?如果知道,您看着我守着这个秘密,守着您,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无人回答。只有机器冰冷的声音,宣告着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沉寂。

周正明偶尔会打电话来,语气总是沉稳,告诉她赵会计那边暂时“安抚住了”,让她“不要过分忧心”。但他的安抚,在林晚听来,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汇报,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他从未踏足过病房看望婆婆,也从未问过一句林晚的近况和那笔钱的消耗速度。这种刻意的距离感,让林晚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滋生。他到底在掩盖什么?仅仅是为了履行对陈默的承诺?

一天深夜,林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水房打热水。回来时,在昏暗的走廊拐角,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张丽!她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护工(不是婆婆病房的)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神色鬼祟。张丽飞快地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对方手里,护工迅速揣进兜里,点了点头,两人便分开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悄悄跟在那护工后面,只见他拐进了另一间病房。林晚的心跳如擂鼓,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她强忍着冲进去质问的冲动,默默记下了病房号。

第二天,林晚借故去护士站查询婆婆的用药清单,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病房号对应的病人信息。那是一个长期卧床、神志不清的老年痴呆患者,家属很少露面。她又装作不经意地向相熟的护士打听:“张姐,7床那个老爷子,用的药挺贵的吧?我看他家属好像不太常来。”

护士随口应道:“是啊,进口营养神经的药,一天就得好几百。不过他家属倒是舍得花钱,药都用最好的,就是人忙,请了护工。”

“哦……”林晚的心彻底凉了。她明白了。张丽塞钱给护工,根本不是为了婆婆!她是在贿赂护工,确保那个痴呆老人用好药、得到“精心”护理,以便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从老人微薄的退休金和可能的房产里榨取利益!而对亲生的、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婆婆,她却吝啬得连多买一瓶营养液都要斤斤计较!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瞬间席卷了林晚。她冲回婆婆的病房,看着病床上那个无知无觉的生命,看着床头柜上又一张新到的催缴单,再看看自己口袋里那本越来越薄的存折复印件……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离开!带着剩下的钱,离开这个无底洞!离开这虚伪自私的家人!离开这沾着丈夫污点的枷锁!去邻市那个冰冷的小公寓,重新开始!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诱人,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翻出周正明的电话。她要告诉他,她不守了!她要取出剩下的钱,立刻!马上!她要结束这炼狱般的日子!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按下拨号键的瞬间,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陈亮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和惊恐,甚至顾不上看床上的母亲一眼,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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