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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镇海闭上眼,不再说话。他需要时间,需要这点难得的喘息之机。他必须活下去!寒山寺的血仇,那本名册背后的阴谋,还有……素儿!想到女儿,他残破的心脏猛地一缩。素儿怎么样了?她逃掉了吗?那口鼎……那口该死的蜂巢鼎!他脑中闪过那张从鼎中弹出的姑苏水道全图,那精细到令人发指的标注……还有最后时刻,素儿背上那沉重的轮廓……

一股更深的寒意,比这河水更冰冷,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这口鼎的秘密,恐怕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而素儿带着它……是福?是祸?

就在他心念电转、忧心如焚之际,小船轻轻一震,似乎靠到了岸边松软的泥滩。老李头和老张头低语了几句,似乎在商量着把他弄上岸,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枯叶的悉索声,从芦苇丛深处传来!

声音极轻,在风声和水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岳镇海久经生死锤炼的神经,却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不是风吹芦苇的自然声响,而是……潜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对方动作极轻,显然是高手!

老李头和老张头似乎毫无所觉,还在低声商量着。

岳镇海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缩紧!他强提一口残存的气息,嘶哑着声音,如同垂死野兽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

“小心……!”

话音未落!

“唰!唰!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芦苇丛中暴射而出!动作快如闪电,落地无声!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手中一道惨白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船头老李头的咽喉!另外两人则如同大鸟般扑向船尾的老张头!还有一人,目标明确,手中短刃带着阴冷的寒光,直扑躺在船板上动弹不得的岳镇海!意图擒拿或灭口!

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小小的芦苇荡!

冰冷的运河水,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刺骨的寒意,疯狂地涌入白若素的口鼻。她背上的蜂巢鼎沉重异常,如同巨大的秤砣,拖拽着她不断下沉。肺腑间被法严指力震伤的剧痛,混合着溺水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意识在黑暗与冰冷的双重绞杀下迅速模糊。

‘爹……’ 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沉入深渊的石子。她仿佛看到岳镇海被法严那毁天灭地的一掌击中后心,鲜血狂喷,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飞落水中的画面。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竟压过了溺水的窒息。

就在她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一条滑溜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她的腰肢!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上托起!

“哗啦——!”

白若素的头颅终于破开水面,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混杂着血沫的河水从口鼻中喷出。她贪婪地、狼狈地喘息着,视线因呛水和泪水一片模糊。

“别出声!闭气!”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刻意压抑变调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力量奇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借着远处寒山寺方向映来的微弱火光,白若素勉强看清了救她之人。此人全身包裹在紧贴皮肤的暗色水靠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狭长、冰冷、如同深潭寒水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冷静和……漠然。他头上也戴着水靠的头套,整个面部轮廓模糊不清。

此刻,他们正身处一条狭长低矮的梭子快船上。船身狭窄,仅容三四个人,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灯火,如同幽灵般漂浮在远离主航道的河汊阴影中。船上除了这个紧箍着她的水鬼,船头船尾还各蹲着两个同样装束的水鬼,手中握着特制的、桨叶狭窄修长的船桨,正无声而迅疾地划动着,快船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切开浑浊的水面,向着运河下游的黑暗深处疾驰。

身后,寒山寺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以及法严那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怒喝,都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和浓重的夜色吞没、拉远。

“放开我!我爹……” 白若素挣扎起来,试图挣脱腰间的手臂,声音因呛水和激动而嘶哑破碎。

“他死了。” 身后水鬼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箍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钢浇铁铸,“法严的金刚掌下,无人能活。你不想死,就安静点。”

“不可能!” 白若素如遭雷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河水血水,“放开我!我要回去!”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甚至反手去抓背上缚着的蜂巢鼎,试图将其解下当作武器。

“啪!”

一记迅捷如电的手刀精准地砍在白若素的颈侧!

剧痛和瞬间的眩晕袭来,白若素眼前一黑,挣扎的力量顿时消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水鬼冰冷的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在陷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远处崩塌的寒山寺山门火光下,一个魁梧的身影被一掌击飞,划着凄厉的弧线坠入运河的瞬间……那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素在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悠悠转醒。

后颈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她发现自己被平放在冰冷的船板上,手脚并未被捆缚,但全身酸软无力,内息更是紊乱不堪,稍微尝试运气,便引得肺腑间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背上那口沉重的蜂巢鼎依旧牢牢缚着,冰冷的青铜硌得她生疼。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

快船依旧在疾驰,但似乎已经离开了开阔的运河主道,进入了一条更加狭窄、水流相对平缓的支流。两岸是黑黢黢的陡峭石壁和茂密的树林,月光被高耸的山崖和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河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船上的四个水鬼依旧沉默着,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划桨的动作机械而精准,快船如同幽灵般在曲折的水道中穿梭,只有船桨破开水面发出的轻微“哗啦”声。

“醒了?” 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白若素猛地扭头,看到那个为首的水鬼就蹲在她身侧不远处,冰冷的眸子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他的脸依旧隐藏在头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白若素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悲恸和愤怒,声音沙哑地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一些。她必须弄清楚对方的意图。爹……爹可能真的……不!她不敢想下去!

“救你的人。” 水鬼的声音毫无起伏,“至于去哪,到了便知。”

“救我?为什么?” 白若素追问,眼中充满警惕,“为了这口鼎?” 她艰难地侧了侧身,示意背上的蜂巢鼎。

水鬼的目光在她背上的鼎轮廓上停留了一瞬,冰冷依旧:“鼎很重要。但救你,是命令。”

“谁的命令?” 白若素紧盯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七绝楼?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在她脑海中闪过。只有他们,才拥有如此诡异莫测、如同水鬼般行动的手下。

水鬼沉默了片刻,就在白若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漠然:“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活着,把鼎送到地方,是你唯一该想的事。”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白若素,转头看向前方幽暗的水道。

命令?送到地方?白若素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目标果然是这口鼎!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运送鼎的工具。爹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过是落入了另一张更大的网中。

绝望和悲愤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爹的仇,寒山寺的血,还有这口鼎背后隐藏的秘密……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快船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两岸的景色越来越荒僻,人烟绝迹。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水道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群山环抱的、相对开阔的水域。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星斗。在靠近北岸的地方,隐约可见一片依山而建的、规模不小的坞堡轮廓。坞堡背靠陡峭山崖,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狭窄的水路通向开阔处。坞墙高大厚重,由巨大的条石垒砌而成,在星月微光下显得森然坚固。墙头隐约可见巡逻的人影晃动。

“到了。” 为首的水鬼嘶哑地说了一句,向船尾打了个手势。

快船的速度放缓,无声无息地向着坞堡水门的方向滑去。

坞堡的水门由厚重的铁木制成,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向内开启,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入口。水门两侧的石墙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持械警戒的黑衣人,个个气息沉凝,显然都是好手。

快船缓缓驶入水门。

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铁锈和苔藓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宽阔的石砌水道,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水道映照得明暗不定,也映亮了水道尽头一个巨大的石砌码头。

码头边,早已有数人等候。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他背对着码头,负手而立,正仰头望着坞堡高处某个方向,似乎在看星星。虽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感觉。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气场,将码头上的火光都微微扭曲。

快船稳稳地靠上码头。

“楼主,人带到了,东西也在。” 为首的水鬼率先跃上码头,单膝跪地,对着那墨蓝锦袍的背影恭敬禀报,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楼主?七绝楼主?!

白若素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在无数江湖传闻之上的神秘人物!

墨蓝锦袍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首先映入白若素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俊美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在火光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彩。薄唇微微抿着,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却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眼神扫过之处,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淡漠和……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这张脸,与她想象中的七绝楼主——阴鸷、苍老、狠戾——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俊美得有些邪气!但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深处,偶尔闪过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漠然,却让白若素瞬间明白,这绝非一个可以貌相之人!那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

年轻楼主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跪地的水鬼,落在了被另外两名水鬼搀扶着、勉强站在船头的白若素身上。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憔悴却难掩清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她背上那口被布条紧缚、露出冰冷青铜边角的蜂巢鼎上。

“白姑娘,一路辛苦。” 年轻楼主开口了,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珠玉落盘,与他那妖异的俊美相得益彰。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在问候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但这温和的声音,听在白若素耳中,却比那水鬼嘶哑的命令更让她遍体生寒。

“我爹呢?” 白若素挣脱水鬼的搀扶,踉跄一步踏上码头,死死盯着那年轻楼主琥珀色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你们把他怎么了?回答我!” 悲恸和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年轻楼主微微歪了歪头,那完美的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天真的疑惑,薄唇轻启:“令尊?岳镇海岳老爷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深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寒山寺一战,法严老和尚的金刚掌力,岂是血肉之躯可挡?在下的人只来得及救下白姑娘和这口鼎。至于令尊……”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葬身鱼腹了。姑娘节哀。”

“你撒谎!” 白若素猛地向前冲了一步,眼中血丝密布,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是你们!是你们故意引开法严!是你们见死不救!是你们……” 她情绪激动,内伤被牵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丝。

年轻楼主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那丝悲悯的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观察一件物品。他并未动怒,只是那深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漠然更甚。

“带白姑娘下去休息。” 他不再看白若素,淡淡地对身边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人吩咐道,“好生安置,莫要怠慢。她身上的东西,原样不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蜂巢鼎上,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此鼎,暂且由我保管。”

“是,楼主。” 管事恭敬应声,上前一步,对白若素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看似恭敬,眼神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两名气息沉凝的黑衣护卫无声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白若素身侧,虽然没有动手,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经表明了一切。

白若素看着年轻楼主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又看了看左右虎视眈眈的护卫,再看看码头上那些气息彪悍、眼神冷漠的黑衣守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在这里,她的愤怒、她的悲恸、她的质问,都毫无意义。对方掌控着一切,而她,只是一个带着鼎的俘虏。

爹……爹真的……不在了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噬咬她的心脏。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剧痛强迫自己站稳。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冰冷的蜂巢鼎,又看了一眼那转身准备离去的年轻楼主的背影。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冰冷。

“带路。” 她嘶哑着声音,对那管事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引着她向坞堡深处走去。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年轻楼主并未回头,只是负手而立,待白若素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坞堡内部的甬道拐角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重新落在了被水鬼们小心翼翼抬上码头的岱舆蜂巢鼎上。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也映照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猎人看到绝世猎物般的灼热光芒。

“终于……到手了。”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鼎身上那繁复奇诡的蜂巢纹路,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楼主,此鼎机关奇诡,寒山寺那老和尚似乎也未能尽窥其秘……” 先前救人的水鬼头目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无妨。” 年轻楼主收回手,声音清冷,“机关再奇,终究是死物。只要东西在鼎中,就总有办法打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鼎身,“姑苏水道图既出,那真正的‘名册’……想必也不远了。”

他微微侧头,对侍立一旁的管事道:“将鼎送入‘机枢阁’,着‘鬼手’仔细查验,任何细微之处不得放过。记住,原样送入,莫要妄动内部机括。”

“遵命!” 管事躬身领命,立刻指挥几名健壮手下,极其小心地将沉重的蜂巢鼎抬起,沿着另一条守卫更加森严的甬道向坞堡深处走去。

年轻楼主站在原地,负手望着鼎被抬走的方向,深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变幻不定,仿佛在算计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坞堡内异常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更衬得此地如同蛰伏于水底的巨兽巢穴,阴森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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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枢阁。

这是坞堡深处一间守卫极其森严的石室。厚重的石门由整块青钢岩雕凿而成,开启时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室内空间宽敞,却并不奢华,四壁皆是冷硬的岩石,只在角落燃着几盏巨大的牛油灯,火光稳定,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石壁上悬挂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工具、齿轮构件以及一些拆解到一半的精巧机关模型。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脂和一种淡淡的硫磺混合气味。

岱舆蜂巢鼎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石室中央一张宽大坚固、同样由整块青石打磨而成的平台上。

被称为“鬼手”的,是一个身形极其矮小、甚至有些佝偻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灰布短褂,头发稀疏花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深褐色老人斑的脸。他的一双手却异常引人注目——十指枯瘦如柴,骨节粗大变形,皮肤上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但这双手此刻正异常稳定、灵活地在蜂巢鼎周围移动着。

鬼手没有用任何工具,只是用他那双布满油污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冰冷的鼎身。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那些繁复的蜂巢孔洞和纹路间流连、按压、感知。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精光,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石室门口,七绝楼主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紧紧盯着鬼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着那个码头上的管事和两名气息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黑衣护卫,如同两尊门神。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只有鬼手手指摩擦青铜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石室内回荡。

突然,鬼手那只在鼎腹某处反复摩挲的右手食指猛地一顿!他那浑浊的小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

“找到了!”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如同破锣刮过铁皮,“一个极其细微的……‘气孔’!隐藏在主纹路的交汇点之下,被三重嵌套的微型簧片遮蔽,非触觉敏锐如我者,绝难发现!妙!妙啊!设计此鼎者,真乃鬼才!”

七绝楼主眼中精芒一闪,向前微微踏出一步:“能开?”

“能!” 鬼手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指依旧按在那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孔”上,仿佛在感受着内部机括的律动,“此孔非锁眼,而是一个‘活栓’!需以极其精纯、极其稳定的内息,模拟特定频率的震动,如同‘叩门’,方能触动内部三重簧片的平衡点,打开暗格!稍有不慎,力道过猛或频率错误,簧片错位,内部机括便会自毁,甚至可能触发预设的毒针、酸液!” 他语速极快,带着对机关术的狂热。

七绝楼主闻言,俊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内息模拟特定频率震动?这要求对功力的精纯度和控制力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身后的管事:“去‘静室’,请‘柳先生’过来一趟。”

“是!” 管事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管事引着一位身着素雅青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此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气质温润儒雅,眼神平和深邃,与这坞堡森严诡秘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便是“柳先生”柳青玄,七绝楼中地位超然、深居简出的内家高手,以一身精纯绵长的“清微真气”闻名,尤擅细微操控。

柳青玄向七绝楼主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便落在了石台上的蜂巢鼎上,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柳先生,有劳了。” 七绝楼主言简意赅,指向鬼手所按的位置,“以此‘气孔’为引,模拟‘三长两短、三轻两重’之震频,叩开暗格。力道需精纯、稳定、绵长不绝。”

柳青玄走到鼎前,凝神观察片刻鬼手所指的位置,又伸出手指,隔着寸许距离,仔细感应了片刻鼎身细微的气息流动。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无比专注,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如渊的气息。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流转的淡青色微光——精纯的清微真气!指尖缓缓靠近鬼手所指的“气孔”,在距离仅剩毫厘之时停住。

石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点之上。

柳青玄指尖的淡青色光芒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闪烁、震颤。那频率极其微妙,三长两短,三轻两重,循环往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这种精妙入微的震动频率,消耗极大。

时间仿佛凝固。

“嗒…嗒…嗒…”

只有柳青玄指尖真气震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轻响。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咬合声从鼎腹深处传出!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和簧片高速运转的“沙沙”声响起,密集而悦耳!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蜂巢鼎靠近顶部、一处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壁面,突然如同莲花绽放般,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错位!无数细小的青铜构件精密滑动、组合!

一个比之前弹出水道图时更小、更隐蔽的方形暗格,缓缓在鼎壁表面显现出来!暗格内部,并非图纸,而是一本……书册!

书册的封面是某种深紫色的、非皮非革的奇异材质,在牛油灯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烙印上去的、极其醒目的印记——

那是一只造型奇诡、栩栩如生的眼睛!瞳孔部分并非圆形,而是一个由七条首尾相连、扭曲盘旋的毒蛇构成的漩涡!七颗狰狞的蛇头,正对着七个不同的方向,獠牙毕露,仿佛要择人而噬!整个印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冰冷和俯瞰众生的漠然!

正是七绝楼主的独门印记——七首蛇瞳!

当这个印记映入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时,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那一直维持的平静与淡漠,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震惊、狂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他眼底!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印记,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鬼手和柳青玄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滔天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七绝楼主猛地抬头,深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点冰冷的寒星,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射向坞堡深处安置白若素的方向!他完美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的名字:

“白!若!素!”

冰冷的石室,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石壁的凹陷处摇曳,投下昏黄而短促的光晕,将白若素抱膝蜷缩在石榻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石榻上仅有一张薄薄的草席,坚硬而硌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岩石的土腥味,令人窒息。

爹被法严一掌击飞、坠入运河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无尽的悔恨。为什么自己不够强?为什么没能救下他?那冰冷河水中最后的一瞥……爹的眼神里,是解脱?是不甘?还是……对自己的担忧?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内腑的伤势在冰冷的石室和绝望的情绪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背上的蜂巢鼎已经被取下,此刻就放在石室角落冰冷的石地上,像一个沉默而冰冷的怪物。她知道,这口鼎是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祸源。那个俊美如妖、眼神却比寒冰更冷的七绝楼主,绝不会放过它。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这坞堡如同巨大的坟墓。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严刑拷打?逼问鼎的秘密?还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即将彻底缠绕她的心灵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室那厚重的铁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力量让沉重的门板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昏黄摇曳的光线中,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寒意与暴戾气息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堵在了门口!

正是七绝楼主!

他脸上那惯有的、似笑非笑的淡漠和俊美无俦的优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狰狞的狂怒!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地钉在白若素身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股庞大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石室,压得白若素几乎喘不过气!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本深紫色封面的书册。白若素的目光瞬间被书册封面上那个烙印吸引——那诡异的七首蛇瞳印记!如此醒目,如此邪恶!

“贱人!” 七绝楼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解释!这‘七首蛇瞳’印记的名册,为何会出现在你带来的蜂巢鼎内?!说!”

他一步踏入石室,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人的心脏上。他猛地将手中那本深紫色名册狠狠摔在白若素面前的石地上!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石室中格外刺耳。

名册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个个鲜红的朱砂指印!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七首蛇瞳印记的下方,赫然有一个以同样朱砂标注、被重重圈出的名字——岳镇海!其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岱舆旧主,漕运枢纽,可控姑苏水道半壁,然桀骜难驯,需以鼎钳制,待机除之。”

白若素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个名字和那行批注上!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爹的名字!在这本属于七绝楼主、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绝密名册上!而且……被标注为“需除之”?!

这怎么可能?!爹怎么会和七绝楼有关?这鼎……这鼎明明是爹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引发姑苏血劫也要夺回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里面藏着要除掉他自己的命令?!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白若素!她猛地抬头,看向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噬人怒火的七绝楼主,嘶声喊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鼎是我爹的!是他从寒山寺夺回的!这册子……这册子定是你们伪造的!是你们栽赃陷害!”

“陷害?” 七绝楼主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嘲讽和杀意,“伪造?栽赃?白若素,你以为本座是什么人?会拿自己独有的印记来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猛地俯身,那张俊美扭曲的脸几乎凑到白若素面前,深琥珀色的瞳孔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她,“这本名册,记载的都是与我七绝楼有隐秘关联、或受制于本座的关键人物!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指印,都对应着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岳镇海的名字赫然其上,批注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这鼎是他岳镇海的旧物不假!但它为何会在寒山寺?又为何会在最核心的暗格里,藏着这份要他命的名单?!”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白若素的脑海。

“唯一的解释!” 七绝楼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你爹岳镇海,根本就不是什么姑苏漕帮的龙头!他真正的身份,是前朝掌控江南水师、扼守运河命脉的‘伏波将军’——**岳霆**!岱舆蜂巢鼎,根本就是他当年统帅水师、掌控运河机密的虎符信物!而这份名单……” 他指着地上摊开的名册,眼中怒火更炽,“是他背叛了与我七绝楼的隐秘盟约,私自截留、意图反制的证据!他以为藏在鼎中最深处,就万无一失?!他以为夺回此鼎,就能摆脱控制?!可笑!可恨!”

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一连串惊天的身份揭露,如同狂风暴雨般将白若素彻底淹没!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爹……那个沉默威严、掌控姑苏地下世界的漕帮龙头,竟然是前朝的水师将军?这口鼎……竟是前朝的虎符?而那份名册……是爹背叛七绝楼的证据?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 七绝楼主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魂落魄的白若素,眼中燃烧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看待死人般的漠然所取代,“他必须死!而你,带着这口鼎和这份名单自投罗网……很好!省了本座不少功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白若素惨白的脸:“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说出你爹这些年暗中经营的所有势力、埋下的所有暗桩、掌控的所有运河隐秘据点!包括他可能将此鼎秘密泄露给了谁!说出来,本座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二,”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妖异的弧度,“本座会让你尝遍七绝楼一百零八种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冰冷的宣判,如同死亡的丧钟,在狭小的石室中回荡。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七绝楼主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榻。面前是那本摊开的、烙印着七首蛇瞳印记的深紫色名册,爹的名字和那行“待机除之”的批注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七绝楼主那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伏波将军……岳霆……前朝水师统领……

岱舆蜂巢鼎……水师虎符……

背叛盟约……私自截留名单……待机除之……

这些惊天的秘密如同狂暴的乱流,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爹那沉默威严的面容,与传闻中那位叱咤江河、掌控水师的伏波将军形象重叠、撕裂,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原来……原来姑苏城下那纵横交错的水道,才是爹真正的棋盘!这口冰冷的鼎,竟是开启这盘大棋的钥匙!而那本名册……是爹以命相搏也要隐藏、最终却成了催命符的东西!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之后,一种被彻底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恨!恨七绝楼的阴毒算计!恨这世道的冷酷无情!但最恨的……是那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父亲!他到底背负着什么?又将她置于何地?

“选择?” 白若素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我爹已经死了。死在法严掌下,也死在你们的算计里。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又能知道什么?”

她看着七绝楼主那双深琥珀色、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至于鼎的秘密?名册的来源?我爹他……从未信任过我。否则,又怎会让我带着这催命符,一头撞进你们的网里?”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落在“岳镇海(岳霆)”的名字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七绝楼主俊美的眉头蹙得更紧。白若素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崩溃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只有一种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洞悉了某种真相后的死寂。这种平静,反而让他心中那股被愚弄的怒火更加炽烈。他阅人无数,能感觉到眼前这女子并未说谎——至少,在她所知范围内,她确实被蒙在鼓里。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是岳霆的女儿,她带着鼎和名册出现,这就是原罪!她本身,就是岳霆留下的、最大的线索和……筹码!

“看来,你是选择第二条路了。” 七绝楼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漠然,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很好。本座会让你明白,有时候,死亡,真的是一种奢望。”

他微微侧头,对门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带下去。”

石室门口,如同幽灵般出现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黑衣护卫。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血腥和药草味的阴冷气息,显然是专门负责刑讯的“黑狱”中人。

就在两名护卫即将踏入石室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咆哮的巨响,猛地从坞堡深处传来!整个石室都随之剧烈摇晃!石壁簌簌落下灰尘,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几欲熄灭!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如同点燃了一串巨大的鞭炮,从坞堡的核心区域连续不断地爆开!

“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冲击着石壁,震耳欲聋!地面剧烈颠簸,如同发生了地震!凄厉的警报声(某种尖锐的金属哨音)瞬间划破坞堡死寂的上空!外面传来了混乱的呼喊声、兵刃出鞘声、以及……惊恐的惨叫!

“怎么回事?!” 七绝楼主脸色剧变!那深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这爆炸的方位……是机枢阁!还有……存放重要物资和武备的库房!怎么可能?!七绝楼总舵,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地摸进来,还精准引爆了核心区域?!

“楼主!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气息紊乱的黑衣护卫连滚爬爬地冲到石室门口,脸上满是烟尘和惊骇,“机枢阁……库房……还有西面水门闸口!多处……多处同时发生剧烈爆炸!火势……火势冲天!有……有大批不明身份的高手,从炸开的缺口和水路攻进来了!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

“混账!” 七绝楼主怒喝一声,再也顾不得白若素,身形如电,瞬间冲出石室!那两名准备带走白若素的黑衣护卫也立刻转身,紧随其后。

石室内,只剩下白若素一人。

剧烈的爆炸还在持续,每一次轰鸣都让石室颤抖,灰尘簌簌落下。外面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汹涌而来!整个坞堡,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火海!

白若素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剧变彻底震懵了。

袭击?总舵被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她脑中一片混乱。难道是寒山寺的和尚追杀过来了?不可能!法严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更不可能有如此威力、如此精准的爆炸物!难道是……爹?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随即被她自己否定。不,爹已经……

混乱的思绪被石室外骤然爆发的激烈打斗声打断!那声音近在咫尺!

“噗嗤!” “呃啊!”

利器入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

堵在石室门口的两名黑衣护卫的身影猛地僵住,随即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他们的咽喉处,各自插着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短小弩箭!

两道如同狸猫般迅捷灵巧的身影,借着门外走廊因爆炸而明灭不定的火光掩护,闪电般窜入石室!

来人同样穿着紧身的暗色水靠,但与之前七绝楼的水鬼不同,他们的水靠材质似乎更加轻薄坚韧,行动间几乎无声。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充满警惕和果决的眼睛。

其中一人身形较为高大,动作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另一人则相对瘦小灵活。他们闯入石室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白若素和地上那本摊开的深紫色名册。

高大身影没有任何废话,一个箭步冲到白若素面前,声音透过面巾,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们走!想活命就别出声!” 同时,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名册,眼中精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一把抓起,塞入怀中!

白若素还没反应过来,那瘦小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到她身侧,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脚并无镣铐,低喝一声:“得罪了!” 竟不由分说,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力量极大。

“你们……” 白若素又惊又疑,刚想开口。

“走!” 高大身影低喝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刺,警惕地守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混乱走廊。

瘦小身影背着白若素,紧跟在后面。两人配合默契,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疾风,冲出石室,毫不犹豫地向着与主战场(爆炸和喊杀声最激烈方向)相反的、一条更加幽暗偏僻的甬道疾驰而去!

甬道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爆炸的火光偶尔将通道映得一片血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火焰燃烧的焦糊味。地上不时能看到倒毙的黑衣守卫尸体。

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速度极快,脚步轻盈如猫,即使在奔跑中也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白若素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沉稳的心跳。她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救她?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能在七绝楼总舵制造如此大的混乱?他们拿走那本名册又是为了什么?

但此刻,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无论对方是谁,无论目的如何,逃离这地狱般的坞堡,是她唯一的选择!她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尽量减轻对方的负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飞速倒退的昏暗景象。

高大身影在前开路,手中分水刺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穿黑暗中突然扑出的守卫的咽喉或心脏,动作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显然对坞堡的地形极为熟悉,在如同迷宫般的甬道中左拐右绕,避开主要的交战区域和守卫据点。

激烈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变得沉闷模糊。三人一路有惊无险,竟真的冲到了坞堡靠近后山的一处极其隐蔽的排水口附近。这里远离核心战场,只有零星的守卫,也早已被前面开路的汉子悄无声息地解决。

排水口由粗大的铁栅栏封住,外面是奔流的山涧溪水。

高大汉子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如同鹤嘴般的金属工具,几下便撬开了铁栅栏的锁扣。他用力拉开沉重的铁栅栏,一股冰冷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

“跳下去!顺水漂流两里,下游有接应!” 高大汉子指着外面漆黑奔涌的溪水,语速极快地对背着白若素的瘦小身影说道。

瘦小身影没有丝毫犹豫,背着白若素,纵身跃入冰冷的溪流之中!

“噗通!”

水花溅起,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将两人包裹。瘦小身影入水后如同游鱼,立刻调整姿势,一手紧紧抓住白若素的手臂,一手奋力划水,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冲去。

高大汉子站在排水口内,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坞堡方向,确认没有追兵,才深吸一口气,也紧跟着跃入水中。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残余的体温,却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白若素被瘦小身影拖着,在黑暗中随波逐流。她呛了几口水,努力抬起头,望向身后。

只见那依山傍水、如同巨兽般盘踞的坞堡,此刻已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和燃烧产生的黑烟,在夜空中形成狰狞的蘑菇云。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即使隔着老远和水流声,依旧隐隐传来。混乱,如同沸腾的鼎镬。

而在那火光与黑暗交织的轮廓之上,一道颀长挺拔、散发着滔天怒意与冰冷杀机的身影,正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坞堡最高处的了望台上!深琥珀色的眸子,穿透重重夜幕和水汽,仿佛跨越了空间,死死地锁定在溪流中顺流而下的白若素身上!

正是七绝楼主!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溪水、冲天的火光和无边的夜幕中,轰然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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