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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熔金,缓缓沉入大炎帝都那连绵无尽的宫阙飞檐之后,将最后一点炽烈余温,泼洒在冰冷的琉璃瓦与汉白玉栏杆上。白日里煊赫威严的龙蟠宫阙,此刻被镀上一层近乎悲壮的辉煌,阴影在廊柱间急速拉长、蔓延,如同某种无声滋长的黑暗。
宫城深处,一方被重重高墙围起的演武场却全然不受这暮色侵染。巨大的鲛珠嵌在穹顶,将惨白的光泼洒下来,照得中央玄铁浇铸的平台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冷却后特有的铁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灼热。
平台之上,孙昭阳半跪着。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绯红劲装,金线在袖口与领缘勾勒出简约而凌厉的凤翎纹,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段天鹅般优美又充满力量的颈项。此刻,她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臂弯间那件奇异的造物上。
那并非寻常的弩。它更像一头蛰伏的、拥有流畅金属骨骼的凶禽。主体是某种深沉如墨的奇异金属,其上却流淌着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脉络般的纹路。弩臂修长而充满张力,弓弦紧绷,闪烁着非金非丝的幽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弩身前端,那里并非箭槽,而是一个缓缓旋转、内里仿佛蕴藏着熔岩的核心晶石,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橘红光芒。
这便是她的心血,“凤凰喙”。
四周,十数个精铁铸就的假人靶子,早已不成形状。有的被熔穿出巨大的空洞,边缘金属呈流淌后又凝固的诡异形态;有的则被纯粹的冲击力撕扯得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仅存的几个完好的假人,身上也布满了深陷的凹坑与焦黑的灼痕。
孙昭阳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紧抿的唇角滑落。她白皙的手指稳定如磐石,搭在扳机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总是盛着飞扬神采的丹凤眼,此刻沉静如深潭,瞳孔深处倒映着“凤凰喙”核心晶石那不安分的、跳跃的橘红光焰。
每一次激发,都伴随着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低啸。空气仿佛被无形巨锤砸开,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光柱,裹挟着毁灭性的高温与冲击,瞬间撕裂空间,狠狠撞在远处的玄铁靶子上。坚硬的玄铁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块,发出“滋啦”的哀鸣,瞬间软化、熔穿,留下一个边缘赤红流淌、中心空洞的恐怖创口。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蒸汽扑面而来,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成了!”孙昭阳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在空旷的演武场激起轻微的回音。她随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绯红的衣袖在惨白的光下划过一道亮色,脸上绽开一个纯粹的、属于创造者的笑容,灿若朝阳,瞬间驱散了这钢铁囚笼的冰冷。她低头,爱惜地抚摸着“凤凰喙”温热的金属弩身,那暗金脉络似乎在她指尖下微微搏动,如同拥有生命。
“威力……尚可。”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
孙昭阳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她缓缓转过身。
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父皇身边形影不离的老宦官,姓陈,没人记得他的名字,都只称一声“陈公公”。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监服,像一截枯朽的木头,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偶尔开合间,泄出一点让人极不舒服的、毫无生气的精光。他枯瘦如柴的双手笼在袖中,袖口露出一段青筋虬结、肤色蜡黄的手腕。
“尚可?”孙昭阳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惯有的骄纵和一丝被轻视的恼怒,“陈公公,这‘尚可’二字,是替谁说的?”
老宦官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玄铁假人,最后落在那兀自散发着高温熔融气息的创口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死物,而非足以让任何武者胆寒的杀戮利器。
“公主殿下,莫要忘了明日吉时。”陈公公的声音依旧干涩平板,毫无起伏,如同在宣读一段无关紧要的公文,“陛下赐婚,许配与镇北王世子萧景琰,此乃天大恩典。殿下还是早些安歇,养足精神为是。这等……奇技淫巧,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莫要因此误了正事,惹陛下不快。”他微微欠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随即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股无名火“腾”地在孙昭阳胸中烧起。奇技淫巧?登不得大雅之堂?她为了这“凤凰喙”,耗费了多少心血,翻阅了多少失传的机关图谱,熔炼了多少珍稀材料!明日?那个她只在大宴上远远瞥过一眼、据说冷得像块北疆寒铁的萧景琰?父皇一道旨意,她就要像一个精美的礼物,被打包送往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
她猛地攥紧了“凤凰喙”冰冷的金属握柄,指节咯咯作响。那橘红色的核心晶石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怒火,光芒猛地炽盛了一瞬,发出低沉的嗡鸣。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无形牢笼锁住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一跺脚,转身便走,绯红的衣袂在惨白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她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点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空气!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演武场那令人烦躁的鲛珠光芒和铁腥气。宫城甬道幽深漫长,两侧高耸的宫墙在暮色四合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两堵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她脚步急促,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昭阳殿,离那些令人作呕的联姻安排远一点。
甬道寂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靴子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单调地回响。忽然,一阵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交谈声,如同鬼魅的私语,从前方一处废弃宫苑的拐角阴影里飘了出来。
“……今日份的‘精元引’,已尽数纳入‘归元鼎’……”
“……陛下龙体……可还安泰?那‘源种’……”
“……放心……九大宗门供奉的‘源种’精纯……足够支撑……只是那些贱民……还需加大……”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和贪婪,断断续续,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孙昭阳的耳膜!
精元引?归元鼎?源种?贱民?支撑?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寒冰,砸在她的心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脚步死死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北疆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沿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冻得她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父皇?那些……被强行征召去修建帝陵、开凿运河、最终“意外”身亡的役夫?那些被课以重税、年年岁岁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边陲流民?那些在“神恩大祭”后莫名变得痴傻呆滞、形容枯槁的虔诚信徒?
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黑暗漩涡,在她脑海中轰然成型!那些被史官轻描淡写记录为“天灾”、“劳疾”、“心魔反噬”的累累白骨,此刻都仿佛在阴影中无声地哀嚎!
她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头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探出拐角。
就在前方那废弃宫苑荒芜庭院的一角,借着几株枯死古木虬枝的遮挡,她看到了!
三个人影。
一个,赫然是刚刚才在演武场见过的老宦官陈公公!他那枯槁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物件。
那物件约莫一尺来高,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青铜色,形状……像一口微缩的、造型极其古拙的三足圆鼎!鼎身上布满扭曲的、非金非石的符文,在暮色中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幽绿磷光。鼎口没有盖子,一团浓稠得如同活物般的、不断翻滚变幻的暗红色雾气,正在鼎口上方尺许处缓缓盘旋、凝聚。那雾气每一次翻涌,都隐隐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鼎口下方,一缕缕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白色气流,正从四面八方,从宫墙之外更广阔的帝都方向,丝丝缕缕地被强行抽取、牵引过来,源源不断地汇入那团翻滚的暗红雾气之中!
孙昭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认得那种淡白气流!那是……生命的气息!是无数生灵赖以生存的根本——生命精元!它们被强行从活人身上剥离、抽取!而汇聚的终点,就是那口邪异的“归元鼎”!
陈公公对面,站着两个穿着深青色道袍、袖口绣着金色云纹的老者。他们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超脱凡俗的冷漠,贪婪地注视着那口归元鼎和鼎上翻滚的血雾。其中一个老者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的白光,正小心翼翼地探向鼎口上方的血雾,似乎在检查其精纯程度。另一个则低声与陈公公交谈着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
“陛下……龙体关乎国本……九宗‘源种’……不可或缺……”断断续续的话语再次飘来,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孙昭阳的神经。
九宗!源种!
孙昭阳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支撑她世界的巨柱轰然崩塌!九大宗门!那些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被视为帝国基石与守护神的仙道巨擘!他们……他们供奉的所谓“源种”,竟然也是……也是这种以万民精元炼化的邪物?他们与这窃取精元、延续帝命的肮脏交易,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
“咔嚓!”
一声在死寂中显得无比刺耳的轻响!
庭院中的三人,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三道冰冷、锐利、带着浓重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孙昭阳藏身的拐角!
“谁在那里?!”陈公公那干涩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他枯瘦的手猛地一合,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归元鼎瞬间被一团浓重的黑雾包裹,消失在他宽大的袍袖之中。那两个九宗老者更是眼神一厉,周身瞬间腾起一层肉眼可见的、蕴含着恐怖威压的灵力波动,牢牢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逃!
孙昭阳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至亲背叛、被整个世界欺骗的冰冷绝望和熊熊燃烧的愤怒!
她没有任何犹豫!
身体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猛然释放!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和对那口邪鼎、对那三道目光刻骨铭心的恐惧驱使着她!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凤凰喙!”她心中狂吼,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甩!那沉重的机关弩在她手中轻若无物,弩口瞬间锁定了身后庭院的方向!核心晶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橘红光芒,将幽暗的甬道映得一片血红!
没有瞄准,没有蓄力!纯粹是倾尽所有力量、灌注着无边恐惧与愤怒的爆发!
“轰——!!!”
一声远比在演武场中恐怖十倍的巨响在狭窄的甬道内炸开!赤红的光柱不再是凝练的射线,而是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瞬间吞噬了她身后的甬道!空气被极度压缩、加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砖石、廊柱、宫墙,在接触到光柱的瞬间直接汽化!刺目的光芒和狂暴的冲击波将整条甬道彻底淹没!
孙昭阳被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推向前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后背!她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口腔,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借着这股狂暴的推力,像一颗燃烧的流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宫城守卫相对薄弱、通往宫外禁苑的“朱雀偏门”方向亡命飞掠!
身后,是砖石崩塌、烈焰升腾、以及一声凄厉怨毒到极点的尖啸:“拦住她!昭阳公主谋逆弑君!格杀勿论——!!!”
陈公公那变了调的、如同夜枭啼哭的声音,裹挟着滔天的杀意,穿透了爆炸的轰鸣,瞬间传遍了整个宫禁!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如同被惊醒的凶兽,从皇宫各处冲天而起!
赤红的火光照亮了孙昭阳惨白如纸的脸颊,也映亮了她眼中燃烧的、不屈的火焰。谋逆?弑君?好一个颠倒黑白!好一个欲加之罪!
她紧咬着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将“凤凰喙”死死抱在怀中,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绯红的身影在崩塌的宫阙与升腾的烈焰中穿梭,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浴火重生的凤凰,朝着未知的、充满杀机的黑暗,一头撞去!
宫阙的崩塌声、火焰的咆哮声、侍卫们惊恐的呼喝与甲胄碰撞的金属锐响,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数道强大而冰冷的神念锁定——所有声音交织成一张催命的巨网,兜头罩向亡命飞驰的孙昭阳。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股气息的逼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陈公公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带着刻骨的怨毒,还有那两个九宗老者灵力运转时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灵压波动,如同沉重的山岳,死死压在她的背心,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朱雀偏门!那两扇厚重的、布满铜钉的朱红大门在黑暗中显露出一线轮廓!那是通往宫外禁苑、也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守门的十几名金吾卫显然已被惊动,正慌乱地列阵,长戟如林,闪烁着寒光,试图封堵这唯一的出口。为首的小校脸色煞白,显然认出了冲来的正是最受宠的昭阳公主,但陈公公那“格杀勿论”的尖啸如同魔咒,让他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公主殿下!止步!奉……”小校的呼喊带着颤抖,试图喝止。
“滚开!”孙昭阳眼中血丝密布,根本没有任何废话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和对身后追兵的巨大恐惧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没有减速,在距离门洞还有数丈之遥时,身体猛地一个急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凤凰喙”在她旋身的同时抬起,那橘红色的核心晶石爆发出刺目的厉芒!
“嗡——轰!”
不再是之前那毁灭性的熔岩洪流,这一次,光柱凝练如实质,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门洞上方沉重的横梁与门轴连接处!砖石、木屑、断裂的巨大门栓瞬间在狂暴的能量中化为齑粉!
“轰隆隆——!”
失去了支撑的两扇巨大朱门,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内轰然倒塌!烟尘冲天而起!
“冲出去!”孙昭阳嘶声厉喝,不知是在命令谁,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她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紧贴着倒塌的大门边缘,如同一道绯红的闪电,从烟尘弥漫的破口处激射而出!冰冷的、带着宫外自由气息的夜风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战栗。
“追!别让她跑了!”陈公公那扭曲的尖啸紧追而至,如同索命的鬼嚎。数道身影裹挟着强大的灵力波动,紧随孙昭阳之后,冲破烟尘,扑向宫外!
禁苑广阔,古木参天。脱离了宫墙的束缚,孙昭阳的速度骤然提升,将轻身功法催动到极致。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距离并未拉开,反而越来越近!特别是那两个九宗老者,御风而行,速度远超寻常武者!
“妖女!还不束手就擒!”一声冷硬的断喝如同惊雷,自前方密林中炸响!
话音未落,前方原本寂静的林地陡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张巨大无比、由纯粹灵力构成的银色光网,毫无征兆地从地面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孙昭阳前方数十丈的范围!光网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强烈的禁锢之力,空气都变得粘稠如胶!
陷阱!是九宗的手段!
孙昭阳瞳孔骤缩!前路被封死!她猛地一咬牙,身体在高速前冲中硬生生拧转方向,试图向侧翼突破!
就在她转向的刹那!
“嗤!嗤!嗤!”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幕!三道乌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却又狠辣刁钻地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直取她的后心、脖颈和持弩的右臂!
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心神被前方灵网牵制的瞬间!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孙昭阳甚至能感觉到那乌光所携带的、刺透骨髓的阴寒杀意!
千钧一发!
“凤凰喙!”她心中狂吼,身体强行在半空中做出一个近乎扭曲的规避动作,同时,右手臂猛地向后反抡!
“嗡——!”
橘红色的光芒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轰击,而是以“凤凰喙”的弩身为核心,瞬间撑开了一面凝实如赤红琉璃的弧形光盾!光盾上烈焰纹路流转不息,散发出灼热的高温!
“铛!铛!铛!”
三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金铁交鸣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响!三道乌光狠狠撞在赤红光盾之上!火星四溅!
光盾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透过弩身传来!孙昭阳如遭雷击,右臂剧痛欲折,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她再也无法维持身形,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向地面!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狂喷而出,在惨淡的月光下洒落点点猩红。
她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止住身形。尘土沾满了她绯红的劲装,嘴角鲜血淋漓,右臂软软垂下,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凤凰喙”光芒黯淡,核心晶石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脚步声,沉稳而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自身后响起。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拄着弩身,喘息着,回头望去。
月光穿透稀疏的树冠,斑驳地洒落。
追兵已至。
陈公公站在外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怨毒和一丝……终于得手的残忍快意。
两个九宗老者一左一右悬浮于半空,周身灵力流转,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只在陷阱中徒劳挣扎的猎物。他们的目光冰冷,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而在他们前方,距离孙昭阳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一身玄底金边的轻甲,甲叶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面容极其英俊,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丝毫属于人的温度,只有一片冻结万载的寒冰,和一种审视猎物的、纯粹的冷酷与漠然。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深黑,气息内敛,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
镇北王世子,萧景琰。
那个她明日就要被迫下嫁的男人。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三枚击溃了“凤凰喙”光盾、此刻正静静悬浮在他掌心上方寸许处的乌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缓缓旋转着,梭尖吞吐着一点幽冷的寒芒,牢牢锁定着地上重伤的少女。那寒芒,比这北地的夜风更刺骨。
“昭阳公主,”萧景琰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私携禁器,擅闯禁地,毁坏宫门,意图谋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嘴角的血迹和无法动弹的右臂,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宣判,“陛下口谕,就地格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掌心那三枚乌梭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幽光暴涨!化作三道撕裂夜空的死亡射线,带着无坚不摧的毁灭气息,朝着孙昭阳的头颅、心脏和仅存的左臂,暴射而至!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一切感官!孙昭阳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乌梭尖端旋转撕裂空气的轨迹!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结束了?
不!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被濒死绝境彻底点燃的、从未有过的狂暴力量,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在她破碎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愤怒的尖啸,从孙昭阳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仿佛要撕裂她的声带,撕裂这禁锢她的一切!
就在那三枚索命乌梭即将洞穿她身体的刹那!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浪猛地向四面八方炸开!空气发出被极度高温扭曲的呻吟!她身下的枯草、泥土瞬间化为焦炭!
紧接着,是光!
比最炽烈的太阳还要耀眼!比最纯净的熔岩还要灼目!纯粹到极致的金色火焰,毫无征兆地、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狂涌而出!
那不是凡火!那火焰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气息,带着焚尽八荒、净化万物的意志!火焰升腾,瞬间在她身后凝聚成形——
一只庞大到遮蔽了头顶星月的、纯粹由金色烈焰构成的凤凰虚影!它高昂着头颅,姿态神圣而威严,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由最纯粹、最暴烈的火焰法则构成!那双完全由金色烈焰凝聚的眼眸,带着一种漠视苍生、审判万物的冰冷神性,缓缓睁开!
时间,在凤凰虚影睁眼的刹那,仿佛真的停滞了!
那三枚蕴含着萧景琰必杀意志、快如闪电的乌梭,在距离孙昭阳身体不足三尺的虚空中,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法则之墙!它们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哀鸣般的尖啸,梭身上流转的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构成梭体的不知名金属,在这纯粹神性火焰的近距离炙烤下,竟开始软化、变形,表面迅速爬满蛛网般的焦黑裂痕!
“噗…噗…噗…”
三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丢进冷水。那三枚足以洞穿玄铁的夺命乌梭,在距离目标咫尺之遥的地方,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与灵性,如同凡铁般无力地坠落在地,迅速被下方翻腾的金色烈焰吞没、熔化、汽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金色的烈焰风暴并未停止!它以孙昭阳为圆心,如同失控的灭世狂潮,轰然向外席卷!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两名悬浮在空中的九宗老者!他们脸上的漠然与高高在上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恐惧取代!
“不!这是……神凰真火?!怎么可能!”其中一人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周身瞬间亮起数层厚实的灵力护盾,符箓、玉牌等保命法器不要钱似的祭出!
然而,在那席卷而来的金色火浪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如此可笑!
“嗤啦——!”
如同滚烫的餐刀划过凝固的牛油!那些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冲击的灵力护盾,在接触到金色火焰的瞬间,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碎裂、消融!老者祭出的护身法器,无论是玉牌还是符箓,刚一接触火浪边缘,便直接爆成一团青烟!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戛然而止!两个高高在上的九宗长老,连一丝灰烬都未能留下,瞬间被那纯粹的金色火焰彻底吞没、净化!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火浪继续奔腾!后方那些跟随追来的、穿着金吾卫甲胄的精锐武士,他们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化为最原始的恐惧。有人试图转身奔逃,有人举起兵刃徒劳格挡,有人甚至因极度恐惧而瘫软在地……
但这一切,在焚尽万物的凤凰真火面前,毫无意义。
金色的浪涛无情地拍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只有一片无声的金色光芒扫过,所过之处,甲胄、兵刃、人体……一切有形之物,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那数十名气息彪悍的追兵,连同他们身上的精铁甲胄,便彻底化为虚无,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令人心悸的焦灼气息和地面上一道道飞速蔓延、深不见底的熔岩沟壑!
整个禁苑,以孙昭阳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瞬间化为一片翻腾着金色烈焰的死亡炼狱!参天古木化作冲天的火炬,岩石熔化成赤红的浆流!唯有那中心处,凤凰虚影笼罩下的绯红身影,和她怀中那柄仿佛也被金色火焰唤醒、核心晶石重新开始搏动、发出低沉共鸣的“凤凰喙”,成为这片毁灭之地上唯一的存在!
金色的火焰风暴渐渐平息,但空气中残留的恐怖高温依旧扭曲着视线,地面流淌的熔岩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将这片被彻底焚毁的禁苑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焦灼的气息刺鼻呛人。
孙昭阳单膝跪在熔岩沟壑环绕的焦土中央,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臂,骨骼仿佛寸寸碎裂,火烧火燎。但比肉体痛苦更强烈的,是体内那股汹涌奔腾、几乎要将她撑爆的陌生力量!那力量灼热、狂暴、尊贵无比,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神性,在她经脉中咆哮冲撞,完全不受控制。
她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透过摇曳的热浪,她死死盯住前方。
萧景琰依旧站在那里。
他身前的土地被焚毁殆尽,留下一道深深的熔岩沟壑,如同地狱划下的界限。他身上的玄甲多处焦黑、变形,甚至有几处边缘被高温熔融,冒着缕缕青烟。那张英俊而冷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再是绝对的漠然,而是一种……凝固的震撼,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惊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至高神火所灼伤的狼狈。
他腰间的古朴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半寸,深黑的剑身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竟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剑尖所指,正是孙昭阳的方向。那嗡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被强敌激发的、充满战意的共鸣。
他那只刚刚释放了乌梭的手,此刻紧握着剑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孙昭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身后那渐渐消散、却依旧残留着恐怖威压的凤凰虚影,以及她怀中那柄仿佛活过来、核心晶石与火焰一同脉动的“凤凰喙”。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对那毁灭力量的忌惮,更有一种被愚弄的冰冷怒意翻涌不息。
陈公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那个老宦官,如同最狡诈的毒蛇,在凤凰真火爆发、九宗长老殒命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化为一道扭曲的黑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入了更深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死寂。
只有熔岩流淌的“咕嘟”声和远处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在这片炼狱般的焦土上回响。
孙昭阳的喘息稍稍平复,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并未消退,反而在她濒临极限的意志强行约束下,如同熔岩般在她经脉中奔流咆哮,带来撕裂的痛苦,也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强大感。她撑着“凤凰喙”冰冷的弩身,那核心晶石的搏动与她血脉的灼热隐隐呼应。
她抬起头,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目光越过那熔岩沟壑,如同两道燃烧的利剑,直刺萧景琰那双犹自残留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凿进这死寂的夜空:
“镇北王世子……萧景琰……”她喘息了一下,强忍着剧痛,一字一顿,带着血的味道,“看清楚了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指向身后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指向那两名九宗长老彻底湮灭的位置,指向那些金吾卫连同甲胄化为乌有的焦土。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源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悲怆,如同泣血的凤凰在啼鸣,“这就是你们九宗……还有你效忠的皇帝……维持‘龙体安泰’、运转那‘归元大阵’的养料?!”
“归元大阵”四字出口,如同惊雷!
萧景琰那紧握剑柄、微微颤抖的手,猛地一僵!他瞳孔深处那翻涌的惊疑和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悚然的震动所取代!这个名字……这个禁忌的、只存在于最核心、最隐秘卷宗中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
他死死盯着孙昭阳,试图从她燃烧着愤怒与火焰的眼眸中找出答案。那张染血的脸庞上,只有刻骨的恨意和无畏的决绝。
孙昭阳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强撑着站直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但脊梁挺得笔直。她将怀中那柄重新开始嗡鸣、核心晶石随着她的话语而明灭的“凤凰喙”缓缓抬起,弩口并非指向萧景琰,而是指向了脚下这片被她的火焰焚烧、又被无数生灵精元滋养过的、污秽而沉默的大地。
她的声音不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冰冷而清晰地在这片焦灼的炼狱中回荡:
“现在,告诉我……”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最后的力气和一种穿透灵魂的诘问,死死钉在萧景琰的脸上,“你,是要继续做那把沾满血污的刀……替那窃取众生性命的皇权……斩断一切可能燎原的火种……”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灼热与绝望,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叩问:
“还是……做斩断这锁链的……第一簇火?!”
“斩断……锁链?”萧景琰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冰冷的重量。他紧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那把深黑古朴的长剑,在他手中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嗡鸣,剑身微微震颤,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正竭力挣脱束缚。
他猛地抬眼,那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孙昭阳的身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不再是看待猎物的漠然。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惊涛骇浪在其中翻涌、碰撞:有对“归元大阵”被点破的惊疑不定,有对那焚尽一切的凤凰真火残留的忌惮与震撼,有被当面质问、权威受到挑衅的冰冷怒意,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被那“斩断锁链”四个字所引动的、深埋在冰层之下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那悸动,像一粒落入寒潭的火种,微弱,却灼人。
“妖言惑众!”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窟最深处挤出,带着强行压抑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陛下圣心……岂容你……”
“圣心?”孙昭阳厉声打断他,染血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嘲讽,那笑容比哭更刺眼,“用满城百姓的命魂精血熬炼续命的邪物,也配称圣心?!萧景琰!看看你脚下这片土!”她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指向周围翻腾着暗红熔岩的焦土沟壑,“看看那些被‘意外’征召、尸骨无存的役夫!看看那些在‘神恩大祭’后变成行尸走肉的‘虔诚信徒’!他们的命,在你们眼中,就只是喂养那口邪鼎的柴薪吗?!”
她的声音如同泣血,字字诛心,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砸在萧景琰的心防上。他握剑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那些被刻意忽略、被宏大叙事掩盖的边角细节,那些他曾因职责而强行压下的疑虑,此刻如同被这少女带着血与火的诘问点燃,轰然炸开!
“够了!”萧景琰猛地发出一声断喝,试图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周身气势骤然提升,冰冷的灵力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试图用力量强行压下这动摇他信念的声音!深黑长剑“铮”的一声彻底出鞘!剑锋直指孙昭阳,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足以冻裂灵魂的森寒剑气瞬间锁定目标!
“叛逆妖女!受死!”他眼中寒光大盛,杀意重新凝聚,似乎要用毁灭眼前之人,来斩断那动摇他根基的魔障!
然而,就在他剑气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都要宏大、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怒吼,骤然撕裂了帝都的夜空!整个地面,连同远处巍峨的宫墙,都剧烈地、恐怖地摇晃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萧景琰凝聚的剑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猛地打断!他脸色一变,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惊疑地看向帝都中心的方向!
孙昭阳也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地脉深处的悸动!她猛地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
只见那象征着大炎至高权力的宫阙群落深处,一道无法形容的、庞大到遮蔽了半个夜空的暗红色光柱,猛地冲天而起!那光柱粗壮如山岳,色泽污秽如同凝固的淤血,表面翻滚着无数扭曲、痛苦、哀嚎的模糊面孔!一股无法言喻的、仿佛集合了亿万生灵临终怨毒与绝望的阴冷、污秽、贪婪、腐朽的气息,如同瘟疫般瞬间弥漫了整个帝都!
归元大阵!失控了!或者说……它被提前、毫无节制地、贪婪地……开启了!
那污秽的光柱直刺天穹,将天空的云层都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整个帝都,无数沉睡的百姓,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攫住,生命精元被强行、粗暴地抽离!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喊、生命消逝前最后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那污秽的光柱汇聚!整个帝都,瞬间化为一座巨大的、活生生的献祭场!
“呃啊……”孙昭阳离得较远,但依旧感到一股阴寒的力量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钻入她的体内,攫取她的生命本源!她体内的凤凰真火应激而发,金色的光芒在体表一闪而逝,将那阴寒驱散,却也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一阵剧痛摇晃。
而距离皇城更近的萧景琰,感受更为直接!那污秽阴冷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他护体的灵力在这股源自亿万生灵怨念的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更可怕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属于萧家血脉的、与皇室龙气隐隐相连的根基,竟在这污秽大阵的笼罩下,传来一阵阵被侵蚀、被污染的悸动与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正沿着血脉的通道,贪婪地啃噬他的本源!
“噗!”萧景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的颜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暗沉!他英俊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厌恶!
他死死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污秽冲天的光柱,感受着那弥漫全城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感受着自己血脉根基传来的、被强行掠夺和污染的剧痛!
圣心?国本?
他效忠的……究竟是什么?!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熔岩沟壑对面,那个在污秽光柱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却依旧挺直脊梁、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绯红身影。少女嘴角的血迹未干,右臂无力地垂着,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星辰,穿透了这无边无际的污秽与绝望,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所有的狼狈、动摇与……崩塌的信仰。
那目光,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萧景琰握剑的手,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深黑的剑尖,无力地抵在了焦黑的土地上。他挺拔的身形,第一次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佝偻和……茫然。那冻结万载的寒冰面具,在亿万生灵的哀嚎与自身根基被侵蚀的剧痛中,彻底碎裂。
帝都的哀嚎如同亿万冤魂的恸哭,汇成无形的风暴,撕扯着每个人的灵魂。那污秽冲天的暗红光柱,贪婪地吸食着全城的生命,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一片绝望的淤血之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内脏般的甜腥气息。
孙昭阳单膝跪在焦灼的熔岩沟壑边缘,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体内狂暴的凤凰真火在污秽大阵的刺激下愈发躁动,如同失控的熔炉在她经脉中冲撞,带来焚身般的痛苦,也带来一丝对抗那阴寒侵蚀的力量。她紧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嘴角的残血,滴落在脚下滚烫的焦土上,发出“嗤”的轻响。
她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污秽的光影和弥漫的烟尘,死死盯住沟壑对面的萧景琰。
他依旧站在那里,却已不复片刻前的挺拔与冷酷。玄甲多处焦黑扭曲,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那把曾指向她的深黑长剑,此刻剑尖无力地垂落在地,握剑的手青筋暴突,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微微颤抖着。他佝偻着背,一手死死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暗沉的血迹。那双曾冻结万载寒冰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惊骇、剧痛、茫然、崩塌……以及一种被彻底欺骗后、深入骨髓的冰冷愤怒。
时间仿佛凝固。帝都的哀嚎是唯一的背景音。
孙昭阳看着他那双崩塌的眼睛,看着那柄无力垂落的剑,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一丝。赌对了!这污秽大阵的失控,这亿万生灵的悲鸣,这对他自身根基的侵蚀……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灼热的焦味和浓重的血腥,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她不再看萧景琰,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拄着“凤凰喙”冰冷的弩身,挣扎着站了起来!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得厉害,但她强迫自己站稳。
目标——北疆!只有逃出这座正在被献祭的活地狱,才有希望!
她甚至没有再看萧景琰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障。她艰难地、一步一踉跄地,绕过脚下滚烫的熔岩沟壑,朝着禁苑深处、通往北方的黑暗,跌跌撞撞地走去。每一步,都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染血的、踉跄的脚印。
绯红的背影在污秽的光柱映照下,单薄、染血、摇摇欲坠,却又带着一种百死无悔的决绝。她怀中那柄“凤凰喙”,核心晶石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微弱却坚定的搏动光芒。
萧景琰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焦土之上。他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踉跄前行的绯红背影,看着她每一步的艰难,看着她留下的血色足迹。帝都的哀嚎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胸口血脉被侵蚀的剧痛啃噬着他的意志。那柄垂落的剑,仿佛重逾千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绯红的身影越来越小,即将没入禁苑深处更浓重的黑暗。
终于!
当孙昭阳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视野尽头时,萧景琰那只紧捂着胸口、沾满暗沉血迹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信仰崩塌、被至亲至信彻底背叛所带来的万分之一!
他霍然抬头,眼中所有的惊骇、茫然、剧痛,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再无退路、唯有斩断一切、向死而生的决绝!
他猛地提起那柄深黑的长剑!剑身发出一声高亢、凄厉、充满毁灭意志的长吟!不再是之前的嗡鸣,而是如同困龙脱枷、欲要焚尽八荒的咆哮!
他没有去看孙昭阳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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