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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是月蚀的国度。在人类喧嚣的城池之下,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与深不见底的裂隙里,流淌着另一个世界——幽墟。这里没有煌煌日光,唯有永恒的幽蓝与深紫交织的暗芒,如同凝固的远古星尘,在虚空中无声燃烧。空气粘稠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古老腐朽气息。这里是影族的家园,一个被现实维度遗忘、扭曲的夹缝之地。

月蚀就诞生于此,在幽墟最深处、被称为“永寂渊薮”的绝地。她睁开眼时,所见便是这亘古不变的幽暗。没有温情的怀抱,没有轻柔的摇篮曲,只有冰冷的石台和环绕四周、如同鬼魅般沉默的影族长老。他们枯槁的手指点在她幼小的额心,带着刺骨的寒意,将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粗暴地烙入意识:金戈铁马的撞击、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目的烈焰……以及一个温柔却模糊到极致的女子轮廓,在烈焰与血光中消散,只留下一声穿透灵魂的呼唤。

“记住这痛楚,记住这仇恨,月蚀。”长老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骨头,“人类,是我们的死敌。你的存在,便是为了复仇。”

复仇。这个词成了她幼小心灵上最早刻下的烙印,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图腾。她不再有名字,她只是“月蚀”,幽墟最锋利的武器胚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寂渊薮的黑暗便是她唯一的导师。她学习如何在绝对的死寂中移动,如何将自己的形体融入最稀薄的阴影,如何操纵那些冰冷、粘稠、仿佛拥有自己意志的暗影能量。她挥舞着长老赐予的影刃——那并非实体金属,而是由纯粹幽影凝聚、淬炼而成的虚态兵器,每一次挥动都无声无息,却能轻易撕裂最坚韧的影兽甲壳。她的身躯在严苛到近乎酷刑的训练中被打磨得柔韧而充满爆发力,每一次跳跃都如幽灵掠过深渊,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得如同尺量。长老们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满意与忌惮的光芒。

“蚀光之症……在她身上显现得越来越明显了。”一次训练后的评估,最年长的大长老枯指摩挲着下颌,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另一位长老发出沙哑的轻哼:“无妨。只要她的刀,还指向人类的心脏,这病症便是淬炼她锋芒的火焰。”

蚀光之症——幽墟的诅咒。影族子民一旦被过于强烈的现实维度光线照射,躯体便会如冰雪般消融,灵魂亦会承受焚心蚀骨般的剧痛,最终在极致的光明中化作虚无的尘埃。月蚀对此深有体会。幼时一次失误,她手臂不慎暴露在渊薮边缘一处微弱的、来自现实维度的漏光下。那并非多么强烈的光,仅仅是一缕穿过遥远地层罅隙的、早已衰竭殆尽的夕阳光斑。然而,就在那光芒触及皮肤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似无形的火焰由内而外地焚烧着她的血肉与神经。那感觉,如同整个存在都在被强行撕裂、溶解。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那缕微弱的光线,在她眼中比最恐怖的深渊巨兽还要狰狞千万倍。

自那次之后,对光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刻入她的本能。每一次任务需要短暂暴露在现实世界的月光或灯火下,她都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记忆,便是幽墟赐予她的最沉重的枷锁。

直到今夜。任务卷轴在她面前展开,由最纯粹的幽影能量构成,冰冷的字迹悬浮其上,每一个笔画都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目标:人族王朝,天启帝。地点:承天宫。时限:朔月之刻前。”

朔月,无月之夜,是幽墟力量投射至现实维度最顺畅、对影族伤害最小的时刻。卷轴下方,浮现出承天宫的详细结构图,纤毫毕现,甚至标注了守卫轮换的精确间隙和能量屏障的薄弱节点。这是一份倾尽幽墟情报力量所绘制的绝密图纸,其价值足以在人类世界掀起腥风血雨。

月蚀的目光落在卷轴末端那个代表最高指令的、由三道扭曲利刃构成的烙印上。那是来自幽墟最核心、最神秘的声音——影尊的意志。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有冰冷的命令。她的指尖拂过那烙印,一股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服从感汹涌而起,瞬间压下了所有可能的疑问。她的使命,便是执行。

没有言语,没有仪式。月蚀的身影在原地如同墨汁滴入深水,无声无息地淡去、消散,彻底融入了渊薮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里。下一瞬,幽墟与人间界那无形的、充满扭曲斥力的“界膜”在她面前被强行撕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尘土、草木、还有人间烟火气的风猛地灌入这永恒的幽暗。月蚀没有犹豫,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薄流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入那缝隙之中。

现实维度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她灵魂深处本能排斥的“鲜活”感。即便是在无月的深夜,那种无处不在的、与幽墟截然不同的维度法则,也让她体内的暗影之力微微躁动,蚀光之症带来的隐痛在皮肤下蠢蠢欲动。她强忍着不适,遵循着卷轴地图的指引,在人类帝都——天启城那巨大无朋的阴影迷宫中急速穿行。

高耸的城墙对她而言如同虚设,守卫森严的宫门形同虚设。她的身体时而融入飞檐斗拱投下的狭长暗影,时而化作一缕微风掠过巡逻甲士的盔甲缝隙,时而在琉璃瓦的轻微反光中折射、跳跃。承天宫,这座象征着人族最高权力、布满了强大符文禁制和精锐守卫的庞大宫殿群,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一个布满细微孔隙的蜂巢。她精确地计算着每一处禁制的能量波动周期,利用守卫视线交接的刹那空白,在死亡的刀锋上无声潜行。每一步都踩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令人窒息。

终于,她抵达了目标的核心——天启帝的寝宫。厚重的金丝楠木殿门紧闭,门前立着两尊如同铁铸般的金甲力士,身上隐晦的法力波动昭示着他们绝非寻常武夫。寝宫周围,无形的能量场如同水波般荡漾,散发出强大的排斥力。

月蚀潜伏在殿外一根巨大蟠龙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耐心地等待着。她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连呼吸都近乎停滞。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的灯火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那光芒让她体内的隐痛加剧,但她纹丝不动。终于,殿内传出低沉的吩咐声,守卫的轮换开始了。就在两班守卫交接、精神最为松懈的瞬间,寝宫侧翼一扇不起眼的、用于通风的雕花小窗,其窗棂上某个极其细微的符文节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能量流转出现了一个理论上不可能存在、却被幽墟智者精准预测到的“罅隙”。

就是此刻!

月蚀的身影骤然从阴影中“流”出,速度快到超越肉眼捕捉的极限。她并非撞向那扇小窗,而是整个人化作一道比夜色更浓、更纯粹的影流,顺着那符文罅隙的细微缝隙,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去。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引起任何能量警报的波动,甚至连一丝气流都未曾扰动。

寝殿内部灯火通明,巨大的蟠龙烛台燃烧着昂贵的鲸脂,散发出柔和却明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沉郁的气息,混合着一种药石和衰老交织的复杂味道。巨大的龙床被层层明黄色的幔帐遮掩着,隐约可见一个侧卧的身影,胸膛随着略显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月蚀的身体甫一在殿内角落的阴影中重新凝聚,蚀光之症带来的灼痛感便如无数细小的毒针,猛地刺向她全身的神经。明亮的光线如同无形的火焰,炙烤着她的皮肤和意识。她强行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腥甜,冰冷的杀意瞬间覆盖了所有痛楚。目标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她的目光锁定那明黄幔帐后的身影,影刃悄然滑入掌心。那柄由纯粹的幽墟暗影凝聚而成的武器,在寝殿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吞噬光线的深黑。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怜悯。月蚀的身影再次消失,化作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闪电,瞬间穿透了层层幔帐!她的动作精准、冷酷、高效到了极致,这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

影刃无声无息地递出,带着幽墟的诅咒与绝杀意志,精准无比地刺向床上那衰老身影的心脏位置!

噗嗤!

利刃破开血肉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寝殿内异常清晰。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明黄色的锦被。

任务完成。冰冷的确认感在月蚀心头升起。她正要抽刃,手腕却被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量之大,远超一个垂死老人应有的程度。

月蚀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天启帝的眼睛。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因剧痛而浑浊充血,瞳孔却异常地明亮,死死地盯着她,目光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一丝释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

“呃……”天启帝的喉头滚动,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他死死攥着月蚀的手腕,如同铁箍,指甲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

月蚀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挣脱,另一只手已凝聚暗影之力准备格杀。然而,皇帝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却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狠狠劈在她的灵魂之上!

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头转向龙床后方悬挂着的一幅巨大画像。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画像上,又猛地转回,聚焦在月蚀那双标志性的、一金一银的异色瞳上。

“看……看……”皇帝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像……太像了……她……”

月蚀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皇帝的目光,投向那幅悬挂在御座后方、被烛火映照得无比清晰的巨幅画像。

轰隆——!

仿佛整个幽墟在她脑海中崩塌!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所有的杀意、任务、蚀骨之痛、甚至她的存在本身,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瞥彻底碾碎!

画像上,是一位身着素雅宫装的女子。她立于一片盛开的梨花树下,容颜清丽绝伦,气质温婉如水,唇边噙着一抹宁静而略带忧伤的笑意。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左眼是深邃的琥珀金,右眼是清澈的琉璃银!金银异色!

月蚀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紧、揉碎!这双眼睛!这张脸!无数次,无数次在她被蚀骨之痛折磨得意识模糊时,在她幽墟冰冷石榻上辗转反侧的梦境深处浮现!那模糊的轮廓,那温柔的低语,那让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感到一丝暖意的幻影……此刻,竟然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她刚刚刺杀的、人族皇帝的寝宫里!成了御座后供奉的画像!

“她……是……”月蚀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天启帝的喘息更加急促,鲜血染红了大片龙袍。他看着月蚀因极度震惊而失色的脸,看着她那双与自己亡妻如出一辙的金银异瞳,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用尽残存的生命力,将月蚀的手腕攥得更紧,仿佛要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传递给她。

“走……”皇帝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每一个字都浸着血,“快走……孩子……你……你的体内……流淌的……是朕的血脉!是……是朕的……女儿啊!”

“女儿”二字,如同最后一击重锤,狠狠砸在月蚀摇摇欲坠的意识上!她如遭雷殛,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血脉?!女儿?!

影族精心培养的、最致命的武器,竟然流淌着刺杀目标——人族皇帝的血?!她无数次在梦中追寻的、给予她唯一温暖幻影的母亲,竟然是人族皇帝的妃子?!长老灌输的仇恨,幽墟的使命,她二十年来赖以生存的基石,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齑粉!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蚀光之症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下骤然加剧!体内原本温顺流淌的暗影之力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滚油,狂暴地冲撞着四肢百骸!而另一股陌生的、灼热的力量——仿佛源自那画像中女子的血脉——也在这惊天的真相刺激下,从她灵魂最深处猛地苏醒!冰寒的暗影与灼热的血脉之力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在她身体内疯狂地撕咬、冲撞!骨骼在呻吟,经脉在扭曲,灵魂仿佛要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呃啊……”月蚀痛苦地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甩开皇帝那只已然失去力量、缓缓滑落的手。

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皇帝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生命的气息正急速流逝。他最后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月蚀脸上,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与急迫。

月蚀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如同要将她活活撕裂的巨大痛楚,猛地抽回影刃。温热的血液溅落在她的手背,带来一种诡异的灼烫感。她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那幅让她魂牵梦绕又心胆俱裂的画像,身体的本能已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

逃!

她如同受伤的幽灵,身影再次化入殿内浓重的阴影角落,不顾一切地催动暗影之力。这一次的穿梭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痛苦,蚀光之症在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撕扯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山上碾过。她撞翻了角落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碎裂声在死寂的寝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殿外立刻传来守卫急促的呼喝和沉重的脚步声!

“有刺客!护驾!!!”

月蚀不敢有丝毫停留,凭借卷轴地图铭刻在脑海中的路径和本能对阴影的极致掌控,在迷宫般的宫殿群阴影中亡命穿梭。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捕声浪、兵甲碰撞的铿锵、以及示警法螺尖锐凄厉的长鸣!整个沉睡的皇宫瞬间被惊醒,化作择人而噬的巨兽!

体内的撕扯越来越剧烈,冰与火的冲突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吞噬。她咬紧牙关,腥甜的血液从嘴角渗出。眼前景物因剧痛而扭曲模糊。她只能凭借最后一丝清醒,朝着皇宫最外围、守卫相对薄弱的区域——靠近皇家陵园的方向疾掠。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草木气息和陵园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石雕的苍凉味道扑面而来。月蚀如同一道扭曲的、几乎要溃散的影子,踉跄着从一片高大松柏林投下的浓重阴影中跌出。她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住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炸开的胸膛,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蚀光之症的灼痛和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撕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夜行衣。

“咳……”她忍不住咳出一小口带着幽蓝光泽的血液,那是暗影之力失控的征兆。

就在她试图强行压制体内暴动、再次融入阴影的瞬间——

“铮!”

一声清越冰冷、如同龙吟的剑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陵园死寂的空气!

一道凌厉无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寒剑气,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她的咽喉要害,激射而至!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她之前遭遇的所有宫廷守卫!

月蚀瞳孔骤然收缩!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压过了体内的翻腾剧痛!求生的本能让她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做出了极限反应!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敌,身体以一个超越常理、几乎折断腰肢的角度猛地向后仰倒!

唰!

冰冷的剑锋带着割裂空气的锐啸,几乎是贴着她扬起的下颌皮肤擦过!一缕被剑气切断的乌黑发丝,无声飘落。

月蚀顺势一个狼狈却迅捷的后翻,拉开距离的同时,身体重新凝聚,手中影刃已然在握,摆出了防御姿态。她这才看清袭击者。

月光(尽管是朔月,天幕并非完全漆黑,仍有微弱的星辉)穿透稀疏的松枝,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那是一位女子。身着一袭素净如雪、不染纤尘的月白宫装,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拂,宛如月宫仙子谪落凡尘。她的容颜,是月蚀此生仅见的绝色。五官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玉雕,黛眉如远山含烟,琼鼻秀挺,唇色是极淡的樱粉。然而,这张足以令星辰失色的脸上,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千年玄冰般的寒意。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正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与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锁定在月蚀身上。她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在微弱的星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华,剑尖正遥遥指向月蚀的咽喉。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天然威仪和深不可测的修为气息。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这片陵园的中心,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王朝长公主,云璃。

月蚀的心沉了下去。她认得这张脸。在幽墟的情报里,这位长公主的名字被标以极其危险的朱砂印记。她不仅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更是人族年轻一代中公认的顶尖强者,其修为深不可测,性情更是以冷静果决着称。她怎么会在这里?守陵?还是……早有预料?

“何方妖孽?”云璃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悦耳,却字字带着冻结骨髓的寒意。她的目光扫过月蚀身上残留的、属于皇帝寝宫的细微金线织锦碎片,又落在她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幽暗气息的影刃上,眸中的杀意瞬间暴涨,如同实质的冰风暴!“胆敢行刺圣驾,亵渎皇陵!留下命来!”

最后一个“来”字尚未完全落下,云璃的身影已然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如同月光流泻般的白色残影!她手中的长剑再次递出,剑势比刚才那一击更加精妙,更加致命!剑尖震颤,瞬间分化出七点寒星,如同北斗坠世,笼罩了月蚀周身所有要害,封死了她一切闪避的空间!剑气森然,尚未及体,月蚀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感到刺骨的割裂感!

快!太快了!而且这剑法之中,蕴含着一种堂皇正大却又玄奥难测的意境,隐隐引动了周围稀薄的天地元气,形成无形的束缚之力!月蚀体内的力量还在疯狂撕扯,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了一瞬!

嗤啦!

冰冷的剑锋终究还是划破了她的左肩!并非要害,但剧痛和那剑气中蕴含的、仿佛能净化一切阴邪的奇特力量,瞬间如同烙铁般灼入她的伤口!一股与蚀光之症截然不同、却同样带来巨大痛苦的“净化”之力猛地侵入她的经脉,与她体内狂暴的暗影之力激烈冲突!

“唔!”月蚀痛哼一声,伤口处传来诡异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般的“滋滋”声,一缕混合着幽蓝与淡金的烟气从伤口逸出!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动作再次一滞!

云璃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剑势毫不停留,如同跗骨之蛆,直刺月蚀心口!这一剑,带着必杀的决心!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月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剑尖上流转的、足以轻易摧毁她影族核心的冰冷寒芒!体内两股力量的撕扯在死亡威胁下达到了顶点,剧痛几乎要撕裂她的意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脑海!皇帝临终前那染血的面容、那声嘶力竭的“女儿”、还有画像中女子温柔的金银异瞳……瞬间交织在一起!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权衡利弊!这是唯一的、可能不是生路的生路!

就在那夺命剑锋距离心口仅有三寸之遥的瞬间,月蚀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云璃意料的动作!

她非但没有后退格挡,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极其冒险,几乎是将自己的心脏主动迎向那冰冷的剑尖!同时,她握着影刃的右手骤然松开,任由那柄幽墟神兵无声地坠落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而她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目标并非云璃持剑的手腕,而是她握剑那只手的手腕上方三寸——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云璃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送死”般的举动,更没料到对方在弃刃的同时竟敢主动近身擒拿!她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剑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就是这亿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

月蚀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死死地扣住了云璃持剑手腕上方三寸的脉门要害!一股精纯而狂暴的暗影之力瞬间透过指尖,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

云璃手腕猛地一麻,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瞬间沿着手臂经脉逆冲而上!她体内的真元本能地剧烈反冲,试图驱散这异种能量。两股力量在她腕脉处猛烈碰撞!

“呃!”云璃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那柄秋水般的长剑,剑尖堪堪停在月蚀心口前不到一寸之处!冰冷的剑气甚至刺破了月蚀夜行衣最外层的布料!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月蚀能看到云璃眼中那瞬间掠过的惊怒和难以置信。她甚至能看清对方那长而密的睫毛因剧痛而微微颤抖。月蚀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痛苦,以及手腕处传来的、云璃那至阳至纯真元的可怕反噬灼痛,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蕴藏着风暴的寒潭美眸。

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强行压抑的混乱情绪而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这死寂的陵园夜色:

“公主殿下……留下我的命?”

月蚀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她死死盯着云璃那双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裹挟着血腥气和体内撕裂般的痛苦:

“若我说……您那位刚刚驾崩的父皇……临终前……认了我这个‘女儿’呢?!”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最狂暴的劫雷,毫无征兆地劈落在云璃的心湖!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仿佛玉碎冰裂的巨响,打破了皇家陵园死一般的沉寂!

云璃手中那柄凝聚着无上真元、足以斩金断玉的秋水长剑,竟从她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剑身弹跳了几下,清冷的剑光映照着主人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

女儿?

父皇……驾崩?临终……认女?

这几个字眼,每一个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云璃的心窝,再狠狠搅动!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父皇……驾崩了?那个如山岳般伟岸、如骄阳般照耀着整个王朝的父皇……死了?就在今夜?死在这个……刺客手中?而这个此刻正死死扣着她脉门、满身血腥与黑暗气息的刺客,竟然声称……是父皇临终承认的女儿?!

荒谬!绝顶的荒谬!恶毒的亵渎!

极致的惊骇、滔天的悲痛、被愚弄的狂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云璃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那张足以令星月失色的绝美容颜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玉兰花瓣。那双曾睥睨天下、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风暴——难以置信、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一种被这世间最恶毒谎言刺穿的、深入骨髓的愤怒!

“你……你……”云璃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不再是清冷的珠玉,而是破碎的、带着泣血般颤抖的嘶哑,“妖言惑众!亵渎天威!我……我要将你碎尸万……” “段”字卡在喉咙里,却再也无法吐出。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而就在云璃心神失守、长剑坠地的同一刹那,月蚀体内那两股早已濒临极限的、冰火不容的力量,终于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平衡!

轰——!

仿佛有一口沉寂万载的火山在她身体最深处猛然爆发!又似九幽之下最酷寒的冰狱瞬间冻结了她的灵魂!

“呃啊啊啊——!!!”

月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她猛地松开扣住云璃脉门的手,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弓着腰向后踉跄跌退!每一步落下,坚硬的汉白玉地面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

无法形容的痛苦!那源自幽墟的、冰冷阴鸷的暗影之力,与她灵魂深处刚刚被皇帝之血和母亲画像唤醒的、灼热而陌生的“人皇血脉”之力,此刻如同两条被激怒的远古凶龙,在她狭窄的经脉、脆弱的骨骼、每一寸血肉之中展开了最原始、最疯狂的撕咬与搏杀!

左边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熔岩地狱!每一根血管都在燃烧、沸腾,金色的、带着煌煌威压的灼热力量蛮横地冲刷、扩张,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发出滋滋的声响,带来毁灭性的灼痛!皮肤表面瞬间变得滚烫通红,甚至隐隐透出熔金般的光泽!

右边身体,却如同坠入了万载玄冰深渊!阴寒刺骨的幽蓝暗影疯狂反扑、凝结、试图冻结一切生机!经脉被极致的寒意冻裂,骨骼发出细微的哀鸣,皮肤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诡异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蓝冰霜!

一金一蓝,一热一寒,两种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力量,以她的身体为战场,疯狂地争夺着每一寸领土!她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发生着恐怖的畸变!左半边身体皮肤龟裂,如同干涸的大地,裂缝中透出熔金般的炽光;右半边身体则覆盖着厚厚的幽蓝冰晶,寒气四溢,连周围的空气都凝结出细小的白霜。金银异瞳更是光芒爆射,左眼金芒炽盛如烈阳,右眼银华流转似冰轮,诡异到了极点!

蚀光之症?月蚀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这个幽墟最深沉的禁忌诅咒之名。长老们说那是影族的绝症,是光明的惩罚,是走向彻底虚无的终点……可此刻,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前所未有的明悟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不!这不是毁灭!

这疯狂的光热……这要将她由内而外焚毁的“病症”……这让她痛不欲生、让整个幽墟谈之色变的“蚀光”……分明是——

觉醒!一种被强行压抑、被幽墟黑暗所扭曲、所恐惧的……源自另一重血脉的、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正在她体内苏醒的征兆!

这念头如同破开混沌的曙光,让她在无边的痛苦中抓住了一丝扭曲的希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与茫然。她是谁?影族的兵器?人皇的血裔?还是……某种更可怕、更未知的存在?

“嗬……嗬……”月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痛苦的喘息,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几乎要跪倒在地。她艰难地抬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向几步之外同样陷入巨大混乱和悲痛中的云璃。

云璃也正看着她。看着这个一半熔金、一半冰蓝、身体在恐怖畸变中痛苦哀嚎的“怪物”。看着那双爆射出金银光芒、充满了痛苦、混乱、疯狂……以及一丝让她灵魂深处莫名悸动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的异瞳。

“父皇……”云璃失神地喃喃,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巨大的悲痛与眼前这颠覆认知、诡异绝伦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摧毁她的心智。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月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是刻骨的仇恨、滔天的怒火、无法言喻的悲伤,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恐怖景象背后隐藏的惊天真相所深深震撼的茫然。

陵园松柏的阴影在夜风中无声摇曳,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远处,皇宫方向的追捕声浪正如同潮水般迅速逼近,法螺的尖啸撕裂夜空,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幕染成不祥的血红!

追兵将至!死亡的绞索正在急速收紧!

云璃的泪珠砸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碎裂无声,却在她心底炸开滔天巨浪。父皇……驾崩了?死在这个身体正发生着恐怖畸变、一半熔金炽烈一半幽蓝冰封的怪物手中?而这个怪物,正用那双与母妃画像如出一辙的金银异瞳,痛苦地、混乱地、却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死死地盯着她!

“不……不可能!”云璃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嘶哑,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认知的崩塌而剧烈颤抖。她看着月蚀那非人的痛苦姿态,看着那在熔金与冰蓝之间挣扎扭曲的躯体,一股灭顶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妖孽!你用了什么邪法?!亵渎父皇!亵渎母妃!!”

远处的呼喝声、兵甲碰撞声、法螺的尖啸如同滚雷般急速逼近!火把的光芒已经将陵园入口的松柏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追兵!来自承天宫的追兵!带着对弑君者的滔天怒火和无尽杀意!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网,瞬间罩下!

月蚀体内的撕扯达到了顶点!熔金之力在左半边身体疯狂燃烧,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寸寸烙过;幽蓝冰寒则在右半边肆虐,骨髓都发出冻结的哀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沉浮。她听到了追兵的喧嚣,也看到了云璃眼中那刻骨的仇恨与动摇的茫然。

逃!必须逃出去!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她是谁,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压倒了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月蚀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腥甜让她精神强行一振!她不再看云璃,身体在极致的痛苦中强行扭转,化作一道扭曲、闪烁、极不稳定的暗影流,如同被狂风撕扯的黑色烟雾,朝着陵园更深处、远离追兵方向的阴影角落扑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逸散的滋滋声,在身后留下熔金与冰霜交织的诡异痕迹。

云璃怔在原地,看着那道挣扎逃窜的、非人的影子。父皇染血的面容、母妃画像温柔的眉眼、还有那双金银异瞳……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窒息,但长公主的理智和刻入骨髓的责任感,在死亡的威胁下强行回笼了一丝!

不能让她逃了!无论她是谁,她杀了父皇!必须抓住她!必须知道真相!

“站住!”云璃厉喝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决绝。她甚至来不及去捡地上的秋水长剑,体内那至阳至纯的“天心琉璃诀”真元轰然爆发!周身瞬间笼罩上一层清冷如月华的光晕,身形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无视了体内因脉门被暗影之力侵蚀带来的滞涩痛楚,以惊人的速度追向月蚀逃窜的方向!

一追一逃!

月蚀在陵园巨大的石兽雕像、苍劲的古松、以及历代帝后巨大的碑林阴影中亡命穿梭。她的状态极差,体内的力量冲突让每一次阴影跳跃都变得艰难而痛苦,速度远不及巅峰时期。蚀光之症在体内两种力量撕扯下变得更为诡异,并非单纯惧怕光线,而是自身就在爆发出毁灭性的“光”与“暗”,每一次力量失控的逸散,都让她如同一个行走的痛苦源点。

云璃紧追不舍,月华般的身姿在陵园中高速移动,留下道道残影。她的脸色依旧惨白,泪水未干,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冰冷的杀意和执拗。她看到了月蚀留下的那些熔金灼痕和幽蓝冰霜,感受到了那逸散出来的、充满毁灭与混乱的气息,心中的恨意和疑惑同样在疯狂滋长。

前方,陵园的尽头,是一片被高大宫墙围拢的、相对独立的区域——御花园。这里奇花异草繁茂,古树参天,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在夜色下更显幽深静谧。月蚀几乎是撞开了虚掩的园门,一头扎进了这片相对复杂的园林之中。她需要喘息!需要片刻来压制体内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暴动!

然而,刚冲入一片繁茂的紫藤花架下,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般扫过她的身体!

嗡——!

月蚀身体猛地一僵!体内那狂暴冲突的两股力量,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冰雪,瞬间产生了更加激烈的、近乎爆炸般的反应!尤其是那股源自人皇血脉的熔金之力,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和共鸣,猛地在她左半边身体沸腾起来!

“啊——!”月蚀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金银异瞳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左半边身体皮肤下的熔金光泽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右半边的幽蓝冰霜则在疯狂蔓延、加厚,试图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暴动!

怎么回事?!月蚀痛苦地喘息,艰难地抬起头,寻找那诡异波动的来源。

她的目光穿过婆娑的花影,落在了御花园中央,那株最古老、最巨大的树木之下。

那是一株无法形容的巨树。树干虬结如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承载了星辰重量的暗银色。树冠并非寻常的绿叶,而是无数细小的、如同星尘般闪耀的银白色光点汇聚而成,在无月的夜空下,散发着柔和却无比清晰的星辉,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树下,盘踞着无数粗壮的树根,拱卫着一块半人高的、通体黝黑的奇异矿石。矿石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孔洞,深邃无比,仿佛连接着遥远的星海。那股引动她血脉暴动的奇异波动,正是从这块矿石和这株奇树共同散发出来的!

星髓古树!星海沉金!

月蚀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幽墟情报卷宗里关于人族王朝核心重宝的零星记载。传说中,此物乃天外坠落的星辰核心所化,蕴含无穷星力,是人族镇压国运、滋养龙脉的至宝!也是影族最深的忌惮之物!其散发的星辉,对影族有着极强的克制和净化作用!

难怪!难怪体内的暗影之力如此疯狂地反扑!而那人皇血脉,却如同找到了源头般剧烈共鸣!这星辉,对她此刻的身体而言,是致命的催化剂!

“咳咳……”月蚀咳出带着金蓝双色光点的血沫,身体在剧痛和星辉的双重压制下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月、带着凛冽杀意的身影,如同划破夜幕的流星,落在了紫藤花架之外!

云璃追到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星髓古树下、痛苦挣扎、周身散发着毁灭性混乱气息的月蚀。更看到了那株散发着梦幻星辉的古树,以及树下那块令王朝气运稳固的星海沉金!一丝惊疑在她眼中闪过,这刺客……似乎对这星辉反应极其剧烈?

“跑?怎么不跑了?”云璃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万载玄冰。她一步步走近,月华般的光晕在她周身流转,隔绝了星辉对她自身的侵蚀。她的目光死死锁定月蚀,如同看着一只濒死的猎物。“弑君之罪,天地不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出你的来历!说出……”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父皇临终……究竟……说了什么?!”

最后一个字落下,云璃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琉璃寒芒!那是指尖凝聚的“天心琉璃剑罡”!虽然失去了本命长剑,但她的指尖,此刻便是最致命的武器!凌厉无匹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月蚀!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那点足以洞穿山岳的琉璃寒芒,再次降临!

月蚀蜷缩在草地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星髓古树散发的柔和星辉,此刻却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无孔不入地刺入她的肌肤,与体内那源自人皇血脉的熔金之力疯狂共鸣、共振!那股力量在欢呼,在雀跃,在贪婪地汲取着来自亘古星辰的伟力,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暴的膨胀与灼烧!左半边身体的经脉如同被熔岩反复冲刷,皮肤寸寸龟裂,熔金般的光泽透体而出,几乎要将她由内而外地焚毁!

而右半边身体,那属于幽墟的、冰冷阴鸷的暗影之力,则在这纯净星辉的照耀和熔金之力的双重压迫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发出了最疯狂的反扑!幽蓝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加厚,试图冻结一切,将沸腾的血脉、躁动的星力,连同她自身的生机,一同拖入永恒的冰封死寂!极致的冰寒与极致的灼热在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末梢展开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嗬……嗬……”月蚀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喘息,金银异瞳的光芒明灭不定,左眼炽烈如正午骄阳,右眼则幽邃如万古寒渊。她甚至无力抬头去看那步步逼近的死亡。

云璃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上。那凝聚在指尖、散发着洞穿一切气息的琉璃寒芒,其蕴含的杀意与冰冷,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体内毁灭性的痛苦,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冰冷的清醒。

死?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刚刚得知自己身世的荒谬时刻?死在……这个可能是她血脉相连的“姐姐”手中?

不!不能!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强烈到无法言喻的求生欲,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月蚀灵魂深处炸开!这欲望并非理智的权衡,而是纯粹的生命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它瞬间点燃了体内那两股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彻底毁灭的力量!

轰——!

在琉璃剑罡即将点中她后心的千钧一发之际,月蚀的身体以一种超越极限、近乎自毁的姿态猛地弹起、扭转!这不是依靠肌肉的力量,而是体内两股冲突力量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瞬间爆发的、失控的、毁灭性的推动!

嗤啦!嗤啦!

她的动作粗暴而扭曲,左臂衣袖在熔金之力的爆发下瞬间化为飞灰,裸露的皮肤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熔金的光焰从中喷薄而出!右腿则在幽蓝冰霜的包裹下,如同沉重的冰柱,狠狠跺向地面,坚硬的青石板应声碎裂,冰屑四溅!

这完全违背常理的、充满自毁倾向的闪避动作,却险之又险地让云璃那必杀的一指擦着她的左肋边缘掠过!

滋——!

琉璃剑罡蕴含的至阳至纯、净化一切阴邪的力量,与月蚀左肋处爆发的熔金之焰和逸散的幽蓝暗影猛烈碰撞!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冷水浇入滚油的刺耳声响!一股混合着金芒、蓝雾和白气的能量冲击波猛地炸开!

“呃!”月蚀发出一声闷哼,左肋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被剑罡擦过的皮肤瞬间焦黑一片,又被熔金之力灼烧,又被冰寒之力冻结,形成一片狰狞可怖的复合伤口!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向后狠狠摔去,方向正是那株散发着梦幻星辉的星髓古树!

而云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爆发震得指尖剧痛,凝聚的剑罡一阵紊乱,身形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刺客在如此状态下,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她强行稳住体内翻腾的真元,杀意更盛,指尖琉璃光芒再次凝聚,准备发出第二击,彻底终结这个怪物!

月蚀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星髓古树下,距离那块黝黑深邃的星海沉金,只有不到三尺之遥!那来自星辰核心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将她完全淹没!

嗡——!!!

这一次的共鸣,前所未有的强烈!星髓古树的万千星尘光点骤然明亮,如同被唤醒的星河!星海沉金表面的无数孔洞深处,仿佛有沉睡的星璇被引动,发出了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

月蚀体内的熔金之力,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一股浩瀚、古老、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力的灼热洪流,猛地从她灵魂最深处被彻底唤醒、引爆!左半边身体瞬间被刺目的、如同太阳核心般的炽烈金芒完全吞噬!皮肤、肌肉、骨骼,仿佛都在融化、重组!金色的血液如同岩浆般在龟裂的皮肤下奔流!

“啊——!!!”这一次的惨嚎,穿透云霄,带着非人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枷锁被打破的解放感!

与之相对的,右半边身体的幽蓝冰霜发出了绝望的尖啸!它疯狂地凝结、加厚,试图构筑最后的壁垒,抵挡这源自血脉本源、又被星海沉金彻底点燃的煌煌伟力!冰霜蔓延的速度达到了极限,瞬间将月蚀的右臂、右肩乃至半边脸颊都覆盖在厚厚的、散发着绝对死寂寒意的幽蓝冰晶之下!

熔金与冰霜的界限,在她身体中线形成了最惨烈的战场!左半身是沸腾的太阳熔炉,右半身是冻结灵魂的九幽寒狱!两种力量在她身体上交汇、冲突,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乱流,将周围的草木瞬间焚毁又冻结成齑粉!

月蚀蜷缩在古树下,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无边的光芒(源自血脉)与黑暗(源自幽墟)的撕扯中沉浮。她的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混乱的金蓝光芒。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个冰冷、颤抖、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刃,强行刺入了她混乱的意识:

“想活命……就闭嘴!”

这声音……是云璃?!

月蚀痛苦地、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笼罩在月华光晕中的身影。

云璃没有再次攻击。

她站在那里,绝美的脸庞上血色尽失,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近乎石化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恐惧?她的目光,没有看月蚀那正在发生恐怖畸变的躯体,而是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月蚀因为痛苦而扭曲、被熔金之力和幽蓝冰霜分割的……脸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月蚀那双爆射出炽烈金芒与幽邃银华的金银异瞳之上!

那眼神……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是刻骨的仇恨,是无尽的悲痛,是目睹非人景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颠覆了所有认知、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联系所深深震撼的……茫然和……悸动!

她的指尖,那点足以致命的琉璃寒芒,微微颤抖着,却迟迟无法落下。

而就在这时——

“在那里!”

“快!围住御花园!别让刺客跑了!”

“保护公主殿下!”

杂乱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火把的光芒如同跳动的毒蛇之信,迅速将整个御花园的入口和围墙映照得如同白昼!承天宫的追兵,终于杀到了!

无数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禁军甲士,如同钢铁洪流,瞬间涌入了御花园的入口!锋利的刀枪闪烁着寒光,强弓劲弩上弦的咯吱声令人头皮发麻!数道强大的气息更是冲天而起,牢牢锁定了星髓古树下那团散发着毁灭性混乱金蓝光芒的身影!那是宫廷供奉的高手!

“长公主殿下!”一名统领模样的将领看到云璃,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急促,“末将救驾来迟!陛下他……”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置信的悲愤。

“刺客就在树下!保护殿下!格杀勿论!”另一名气息沉凝的老供奉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住痛苦蜷缩的月蚀,手中一柄缠绕着风雷之气的法剑已然举起!澎湃的杀意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死亡的绞索,瞬间勒紧!再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月蚀蜷缩在古树下,星辉与体内爆发的熔金之力交织,如同置身炼狱火海,而右半身的幽蓝冰霜则带来九幽般的酷寒,两股力量将她撕扯得意识模糊。追兵的怒吼和兵刃的寒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梦幻又残酷的星辉之地。

格杀勿论!

那老供奉的厉喝如同丧钟,敲碎了月蚀最后一丝侥幸。宫廷供奉,那是人族王朝真正的底蕴,每一个都拥有移山填海的恐怖威能!被他们锁定,又被大军重重围困,此刻的她,插翅难逃!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沉沉压在心口,几乎要压碎她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王朝最尊贵血脉的威仪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住手!”

是云璃!

月蚀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笼罩在月华光晕中的身影,缓缓地、一步步地,挡在了她和那如狼似虎的追兵之间!

云璃背对着月蚀,面向汹涌而来的禁军和供奉。她的背影挺直如孤傲的青松,月白色的宫装在火把和星辉的映照下,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光泽。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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