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荒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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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霖手中的食盒险些打翻:“大哥!这于礼不合!”
“那日若留下,即便你我成婚,世人也会说这姻缘起于龌龊。”裴戬舀了勺山泉水递到她唇边,指尖在玉匙上压出青白,“流言如野火,总要未燃先灭。”
郁澜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水。温水入喉,却化不开胸中郁结。
这人字字在理,可她总觉得像在听幕僚分析朝局,半分情意都寻不着。
“你怎么想?”裴戬忽然问。
雕花烛台上爆了个灯花,惊得郁澜指尖一颤。她偏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我乏了。”
裴戬从袖中摸出枚青铜钥匙搁在枕边:“若想通了,随时可来密室寻我。”
钥匙上缠着红绳,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倒像条吐信的赤链蛇。
回府路上,裴霖攥着车帘忍了又忍,终是憋不住:“大哥今日这般逾矩,若传出去,怕是对国公府还有端王府都不好听!更何况,二哥那边还等着娶澜姐姐呢!”
“她与你二哥本就不可能。”裴戬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前又浮现那日她蜷在床角的身影。
红烛将尽时分的脆弱与倔强,竟比边关血色残阳更灼人。
......
大房院里的海棠开得正艳,却遮不住魏氏尖细的嗓音:“端王府世子亲自探病?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事?”
“世子是带着亲妹妹来的。”孟姨娘捻着佛珠轻笑,“倒是四姑娘此番遭罪,日后议亲怕是难了。”
“啪”地一声,郁老夫人的龙头杖重重杵在地上,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走:“我孙女清清白白,轮得到你们嚼舌根?”
老妇人浑浊的眸子扫过魏氏发白的脸,“上月粮庄亏空的三千两,还是澜丫头拿私房钱替你补的!”
“母亲……”魏氏手中茶盏“当啷“落地,溅湿了遍地海棠花瓣。
“真当我老糊涂了?”郁老夫人冷笑,“你当不好这个家,倒有脸嫌澜儿拖累?”
拐杖点着魏氏绣金线的裙角,“明日就去库房清点账册,再出纰漏,就让二房接手!”
魏氏低头,不敢再发一言。
西厢房里,郁夫人正给女儿掖被角。
窗外飘来零星议论,她伸手合上菱花窗:“那些浑话莫往心里去。若将来夫家计较这些,娘便养你一辈子。”
郁澜望着帐顶晃动的流苏。
钥匙在枕下烙得发烫,她忽然想起裴戬临走时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这人分明在朝堂翻云覆雨,怎的在她这儿倒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
秋千架上的藤萝缀满紫花,郁澜素白裙裾随风扬起时,正巧撞见墨哲跨过月洞门。
六皇子腰间蹀躞带在春阳下晃得刺眼,她抓着麻绳的手指微微收紧,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六表哥安好。”
墨哲驻足望着秋千架上的人儿。
少女眉眼依旧明媚,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像隔了层琉璃罩子。”给你捎只画眉解闷可好?”他抬手拂开垂落的紫藤花。
“我怕养不活这些活物。”郁澜足尖点地,秋千渐渐停住。
青石板上的斑驳树影爬上她裙角,“倒是六表哥该当心护国公府。”
墨哲挑眉,玉冠垂下的缨穗扫过肩头蟒纹。
他忽然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触到她鬓边珠花:“表妹这般替我筹谋,莫不是要当我帐中谋士?”
郁澜不着痕迹后仰,秋千索发出细微吱呀声。”信与不信全在表哥。”
她抬眼时眸光潋滟,恰似春水映梨花,“只是来日方长,表哥且等着看便是。”
这话说得暧昧,墨哲却听出几分讥诮。
那日听闻她中药,他竟失手捏碎了茶盏。此刻望着她颈间跳动的阳光,忽然惊觉这份焦躁来得蹊跷。
半月后,郁承年的家书送至,信笺上松烟墨洇透三层宣纸。
郁夫人捧着信垂泪:“你爹说边关苦寒,却比不得京城人心险恶。择日送你去外祖母那儿住段时间。”
郁澜摩挲着信纸边缘。
嘉庆长公主府的邀约静静躺在妆奁底层,笺上印着凤纹火漆。
外祖母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等”字拉得老长,像要把十八年的亏欠都补上。
临行前日,悦文坊二楼密室飘着沉水香。
裴戬玄色暗纹锦袍上的银线云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乌云。
“世子若在议事,我改日拜访?”
“无妨。”裴戬搁笔时,砚台边沿沾了点朱砂,艳得像那日她眼尾的潮红。
侍从鱼贯退出,炭盆里银丝炭噼啪爆响。
郁澜将青铜钥匙推过紫檀案几,钥匙与镇纸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此去长公主府,此物于我无用。”她指尖在钥匙纹路上流连片刻,终究收回广袖中。
裴戬望着窗棂外飘落的杏花。
嘉庆长公主是景仁帝心头刺,这钥匙如今倒真成了烫手山芋。
“边陲风沙大,记得多带几件斗篷。”
密室忽然静得能听见更漏声。
郁澜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白玉环佩,轻声道:“那日浮罗梦魇,梦见我不小心冒犯了世子。”喉间像含了块薄荷冰,“幸而只是个荒唐梦。”
暖炉迸出几点火星,映得裴戬侧脸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滚烫的指尖划过自己喉结,呼吸间都是甜腻的合欢香。此刻她却将旖旎往事化作轻飘飘的“荒唐”二字,像在说别人的戏本子。
“既是梦。”他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指尖在织金缎料上停留一瞬,“醒了便罢。”
郁澜起身时带翻茶盏,褐色的水渍在案几上蜿蜒成溪。
裴戬看着那抹窈窕身影,忽然低笑出声——小狐狸崽子倒是会撇清干系,可惜,他裴戬从不做亏本买卖。
青瓷盏里的珠兰茶泛起涟漪,郁澜指尖摩挲着杯沿:“陈姐姐的事,也该谢过世子。”
窗棂外竹影婆娑,在她月白裙裾上投下斑驳暗痕。
裴戬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弧线:“她的箭靶本就不是你。”
博山炉腾起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眼底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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