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君侯烬，寒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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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烬·寒魄醒

寒气更重了。

不是先前那冻结时空的深蓝极寒，而是初冬湿冷的、裹挟着细小冰粒的雨，重新敲打冰冷的岩石，敲在沉舟覆盖着薄霜的深靛蓝劲装上。寒雾已然褪去，留下满地凝结着冰晶碎屑的泥泞。空中兀自悬浮的、那亿万点幽蓝的冰晶星尘，光芒在雨丝中流转，无声地为她隔开一片静谧微寒的天地。

沉舟仰躺在冰冷滑溜的岩面上。

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峦将她彻底压覆。意识如同沉船后漂浮上来的朽木，漂浮在一片极致的虚脱之中。骨头像是被寸寸碾碎又重新黏合，每一个细微的呼吸起伏，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在深处刮擦着肺腑，带来阵阵迟滞、沉重但并非无法忍耐的钝痛。

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缓慢地浮上心头，不是欣喜，而是如同确认一件冰冷的工具勉强恢复了最低限度的功能。意识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头，一点一点触碰着身体的状态。

左臂不再是完全的死寂。那沉重如铅的麻木之下，原本如同凝固冰河的断臂深处，被冰魄寒针强行贯通的神经束深处，传来一股极其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冰！麻！感！ 如同通了微弱电流，丝丝缕缕地沿着早已断绝的感应路径，试图刺探早已不复存在的指端。每一次细微的脉冲，都像冰冷的针尖在骨缝里划过。

胸前。一片冰凉。如同镶嵌在血肉里的寒玉。暗红的色泽已彻底褪去，化为一种内敛深沉的幽蓝。那些蛛网般密布的裂纹只剩浅浅的印痕，核心那点不详的暗红被压缩至针尖大小，死死禁锢在冰晶最深处。烙印本身的蚀骨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恒定而冰冷的、如同埋入胸腔的万年冰核般的沉重压迫感，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推动着沉重的冰轮。它不再是撕裂神魂的诅咒，更像是一件强行嵌入身体、冰冷却……听！话！的！ 异物。

右臂。

触目惊心的惨烈。

血肉模糊的创口在温润生机的持续作用下不再渗血，一层薄如蝉翼、泛着幽蓝光泽的冰晶血痂覆盖其上，隔绝了外界的污秽，也带来阵阵深沉的、如同深入骨髓的冻麻刺痛。整条手臂软软地搭在身侧冰冷的岩石上，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如同被冻死的树皮，指骨扭曲变形，断裂的骨茬在冰晶痂膜下若隐若现。剧痛被强大的生机冰封在深沉的麻木里，却如同一头被强行按捺的野兽，在她试图轻微挪动手臂时，便会疯狂地撕咬咆哮。

她尝试着驱动意志，去感知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

一股深沉的、粘稠的阻力瞬间从肩胛蔓延至指尖！如同整条手臂深陷在冰冷的、凝固的重金属泥淖之中！巨大的疲劳感和那股深埋骨缝的麻木撕裂感疯狂撕扯着她刚刚凝聚的意念！识海深处再次泛起眩晕的浪潮！

“废物！骨头里的火还凉着，就敢动？”

厉百川那破锣般淬着硫磺金属锈蚀毒音的咆哮，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岩石上空炸开！

他枯瘦如同嶙峋山岩的身影，如同从雨幕凝成的鬼魅，正阴恻恻地站在不远处一块较高的湿滑巨岩之上！浑浊的鹰目如同最狠戾的捕兽夹，死死钉在沉舟那只试图动弹的、搭在岩石上的冰晶血痂右手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她熬过烙印反噬、修复伤势的惊诧或欣慰，只有一种……如同铁匠发现炉中铁胚尚有杂质未除般的！凶残！与！不！耐！烦！

红绡小小的身体惊得缩在巨岩下方的阴影里，圆眼瞪得溜圆，看着厉百川沾满泥浆血污的粗布裤腿，又看看岩石下气息微弱的小姐，双手死死捂着自己冻得发紫的嘴，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更远处，金钏挣扎着想靠过来，却被厉百川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压得动弹不得。

“哼！”厉百川重重一哼，鼻腔里喷出的白气混合着硫磺恶臭。他从破旧油腻的腰囊里掏出一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陶瓶，随手就朝着沉舟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啪嚓！”

陶瓶精准无比地砸在沉舟颈侧的岩石上，碎得四分五裂！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刺鼻硫磺、陈年艾草灰烬、以及某种浓烈辛辣药油气息的暗绿色粘稠药膏，瞬间迸溅出来！如同滚烫的岩浆浇在雪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白雾升腾！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霸道地灌入鼻腔，瞬间压下了空气中所有的血腥、水腥！

大部分粘稠的绿膏泼洒在沉舟颈侧的岩石和湿透的衣襟上，小部分溅落在她覆盖着幽蓝冰晶血痂的右臂伤口边缘，冰晶瞬间被灼蚀出细小的坑洼，粘稠的药膏如同跗骨之蛆般扒在伤口边缘，带来一阵混合着烧灼和深入骨髓的刺激剧痛！

“呃……！”沉舟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呛住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闷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而痉挛起来！

“给老子——灌下去！”厉百川的咆哮如同淬了毒的鞭子再次抽来！“没死透就把这‘煞火膏’灌下去！烧！把你这身破骨头里的死气给老子烧干净！”他枯瘦的手指带着恶风，狠狠指向地上碎裂的陶瓶和粘稠流泻的绿膏！

灌……灌下去？

灌这如同毒药熔浆般的东西？！

红绡圆脸上的恐惧瞬间转为巨大的茫然和恐慌！看着那滩散发着恐怖气味的粘稠绿膏！又看看小姐抽搐的身体！“可是……可是……”她喉头发紧，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完整。

金钏温润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无法掩盖的震惊和焦虑。

沉舟躺在冰冷的岩石上。颈侧被灼蚀的皮肤和伤口被绿膏刺激带来的剧痛，混合着厉百川如同实质的恶意碾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淬炼而近乎麻木的神经上！

识海深处那片平静的冰海骤然翻滚！

不是因为剧痛！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被这毫不怜惜的、如同对待牲畜般的粗暴对待所点燃的——

屈辱！

如同冰冷的油浇在凝固的恨火之上！

轰！然！复！燃！

胸腔那枚冰冷的幽蓝烙印仿佛感应到了这股灼热的意志，微微搏动了一下。

她没有去看那滩绿膏，也没有去看厉百川那张满是恶意的老脸。那双深不见底、如同玄冰打磨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一点猩红火星如同被投入了滚油！

燃！烧！得！更！加！灼！热！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

自己那只搭在岩石上、被冰晶血痂覆盖、如同死物般的右手之上！

右臂残存的、沉重如山的麻木感之下，那股沉睡的野兽仿佛被绿膏的剧痛和胸中复燃的恨火同时惊醒！巨大的撕裂感在手臂深处咆哮！想要挣脱冰封的束缚！

动！

意念如刀！

无视巨大的疲惫！

无视经脉撕裂的剧痛！

无视厉百川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威压！

仅存的意志如同烧红的铁水！被恨火疯狂煅烧！狠！狠！灌！入！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臂！深！处！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被活活撕开喉咙的凄厉惨嚎！从沉舟紧咬的、崩裂出血痂的齿关间硬生生挤出！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

她的身体如同离水的活虾猛地向上反弓！颈项绷紧拉出濒死的弧度！额头瞬间密布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而那只残破的右手！

在巨大的痛苦意志驱动下！

沾满冰晶血痂、骨茬扭曲的五！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