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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防到河内约80公里,一行人从海防港码头(后世海防市吉碑区)登船,沿红河主航道逆流而上。他们乘坐的是法国公司运营的铁壳蒸汽拖船 SS Fleuve Rouge号牵引的木质驳船队,客货混装,航速约6-8节。拖曳的白人专属头等船要15皮阿斯特,含餐,华人商贾需贿赂水手才能登船,王月生也不想去。

皮阿斯特是1887年成立的法国东方汇理银行(banque de l'Indochine)在法属印度支那(包括越南、老挝、柬埔寨)发行的货币。当时越南普通工人日薪约为0.3-0.5皮阿斯特,可购买约5-10公斤大米,当地一头水牛价格约为30-50皮阿斯特。所以当时在印度支那,尤其是越南的法国人比之他们在法国本土的同胞,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

当然,他也不想用2公斤大米或10文铜钱去挤后面拖拽的越南舢板。港督签发的高级商务证明文件虽然法理上只在大英帝国及其殖民地体系内有用,但实际上,用来证明自己和随员的高贵身份是绰绰有余,而且各大国都会给其他列强签发的文件相互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便利。所以,王月生很容易地像后世火车加挂专用包厢一样,包了一条中式乌篷帆船,降帆后,加挂在头等舱船之后,舢板之前。

在吉婆岛检查站,法军要求所有越南乘客迫脱衣验身,搜查反法印刷品、武器等违禁品。对于中国人倒是只是搜身即可。对于王月生这条船,看过证件后,更是给了前面头等舱船的免检待遇。不过在税收浮桥处,船队中的华人商船就须缴货值10%的“过境税”,拒缴者货物会被抛入红河。

8月河水暴涨,溺毙劳工的浮尸与断树顺流而下。到了红河上游段越池附近,这里暗礁密布,拖船的铁壳船体就显示出了优势。而其航道上的其他木船冒着船底被暗礁刮裂的风险,在船夫唱号子“嗨哟!石如虎,水如刀!”声中快速避让。

红河上常有黑旗军残部或越南游匪驾竹筏拦截过往船只的鸦片与银元,所以也常有法军巡逻艇架着哈奇开斯机枪扫射“可疑船只”,若误杀渔民则丢入河道灭迹。

经过12小时的航行,到达了河内龙编码头(后世河内市中心红河畔)。

龙编港的堤岸用红砂岩砌成,表面爬满青苔,法式铸铁路灯间隔而立,灯罩上铸有“RF”(法兰西共和国)字样。码头入口处立着印度支那总督保罗·杜美的铜像,底座刻“cIVILISAtIoN Et pRoGRèS”(文明与进步),越南苦力低头扛货经过,铜像的投影如枷锁压在他们背上。蒸汽起重机将锡锭与鸦片箱吊装至驳船,一名华工失足坠入红河,法军士兵以“防止霍乱传播”为由禁止施救,人体随浊流漂远。

河内市区,总督府(palais du Gouverneur Général)仿巴黎卢森堡宫的乳白色建筑的科林斯柱廊下,阿尔及利亚卫兵持勒贝尔步枪肃立,越南花匠修剪整齐的玫瑰丛,花瓣飘落至“禁止土着入内”的法语标牌。圣若瑟主教座堂(Nhà th? L?n hà N?i)的双塔哥特式教堂的彩绘玻璃映出圣母玛利亚的悲悯,但晨祷钟声被街头宪兵的皮靴踏步声淹没。保罗·贝尔大道(今tràng ti?n街)两旁栽植法国梧桐,欧洲商行,如东方汇理银行、马赛丝绸公司,的霓虹灯尚未点亮,但橱窗已陈列香槟与留声机。

法国军官携越南情妇乘坐敞篷马车,车夫头戴白缨帽,马蹄铁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傲慢。“La terrasse”咖啡馆内,殖民官员讨论“北京战况”,他们的情报目前还是八国联军攻陷天津。侍者端上滴漏咖啡与法棍蘸鹅肝酱,留声机播放《卡门》咏叹调。

三十六行街区,银街(hàng b?c)的錾子叮当声、棉街(hàng b?ng)的纺车嗡鸣、漆街(hàng S?n)的桐油味交织成市井交响。汉字招牌斑驳的“广生隆”药铺内,坐堂郎中为咳血劳工针灸,药柜抽屉标注“龙胆”“黄连”,窗台上晒着干蝙蝠与穿山甲鳞片。

玉山祠(??n Ng?c S?n)绿瓦朱檐的祠庙倒映还剑湖水,香客向文昌帝君祈求科举高中,但贡院早被法军改为“土着行政学校”。越南教徒跪在教堂外诵经,念珠间夹杂铜钱——他们相信圣母能保佑家人免于苦役。

8月的闷热如湿棉被裹身,暴雨骤降时,法国区下水道奔涌污水,而老城的竹编排水管不堪重负,粪水漫入佛龛。病疫肆虐,街头横躺的疟疾病人,被法军泼洒石灰粉“消毒”,乌鸦群聚啄食死鼠,殖民医院拒收“低等种族”。老妇头顶竹匾叫卖“bánh ?a”(米纸卷),法国宪兵以“无证经营”没收货品,孩童捡拾散落的虾干塞入口中。赤脚车夫(xich l?)在烈日下狂奔,白人乘客用藤杖敲打车篷催促,汗珠混着血水浸透麻布衫。

尚未完工的河内—海防铁路旁,水牛拉犁翻耕稻田,铁轨与犁沟形成十字交叉,仿佛上帝在审判这片土地的命运。法国小学内,越南儿童机械背诵“Nos ancêtres les Gaulois…”(我们的祖先高卢人),而私塾先生躲在棕榈叶棚下,偷偷教授《千字文》。

“《千字文》是好东西啊,老祖当年用它给藏宝箱编号,小九百箱不带重号的”。后世中海浦东金融中心的办公室内,王月生坐在270度江景大办公室里,一边喝着冯小姐泡的功夫茶,一边感慨地翻动着一本《千字文》。他翻一页,冯小姐的面部肌肉就不自觉地牵动一下,似乎每页都连上了她的神经。

最后,冯小姐实在忍不住了,一拍茶海道,“你就看个《千字文》,用少儿出版社的不行吗?犯得上拿这本清中期邓石如的《篆书千字文》来吗?2021年嘉德古籍专场上,清嘉庆原刻初拓本的成交价就是 185万元,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跟我这显摆什么呀。2019年西泠秋拍邓石如的《篆书文》八开册页成交价 920万元,我也查到了。你家老祖那么爱护国宝,你就不能学学,找个专业机构好好把它养护保管一下!咦,你刚才说什么藏宝箱,八百多?”

“没什么。最近才破解了我家老祖的一个谜,我觉得是破了。老祖就爱为难我们这些后辈”。

“我倒是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愿意给后人留下难题,得破题了才能有答案,而不是直接给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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