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开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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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又鸣了三声,这次他听清了,那不是惊雷的前奏,是航船启程的号角——载着新丝,载着希望,要往更远处去。
演示厅里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李老板的粗布袖口已蹭上了第三块新布的边角。
他把最后半块染着缠枝莲的布料往怀里一揣,烟袋锅子敲得桌沿咚咚响:\"顾小爷,我松江铺子最显眼的位置空着三年了!
明儿就让人刷漆,挂'顾记特供'的鎏金招牌!\"他说这话时脖颈青筋直跳,像要把前二十年被日商压着的闷气全吼出来。
\"李老哥这是要抢头功?\"瑞蚨祥陈掌柜挤过来,先前藏断丝的袖管还皱着,此刻却堆着笑往顾承砚手里塞了块玉佩,\"我那法租界的分店,二楼整层玻璃柜腾出来。
您瞧这'顾氏新丝'的烫金贴——\"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样,边角还沾着茶渍,\"今早让伙计描的,就等您点头。\"
顾承砚接过玉佩时,指腹触到背面刻着的\"同兴\"二字——那是陈掌柜亡父的字号。
他忽然想起上月在茶楼,这老头还拍着桌子骂\"顾家崽子懂个屁织机\",此刻却把传家信物都掏了出来。\"陈叔。\"他把玉佩轻轻推回去,\"合作的事,咱们改日细谈。\"陈掌柜的手悬在半空僵了一瞬,突然重重拍他肩膀:\"好!
好个顾小爷!\"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哑。
王记者的钢笔在本子上划得飞快,镁光灯又\"咔嚓\"一声——这次他对准了李老板涨红的脸。\"李老板,您说要把老织机全拆了,这魄力可得写进报道里。\"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标题我都想好了,'松江铁汉断旧机,沪上新丝铸国魂',您看怎么样?\"
\"好!\"李老板把烟袋往桌上一磕,火星子溅在陈掌柜的缎面马褂上,惊得对方跳起来拍灰。
满厅的哄笑声里,顾承砚望着窗台上被风吹乱的报纸,头版\"民族工业露锋芒\"的字迹被阳光晒得发亮。
苏若雪端着茶盘过来时,他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激动,是后颈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三天前虹口寄来的恐吓信还在袖扣里,此刻边缘的焦痕隔着布料,像根烧红的针在扎。
\"少东家!\"
门帘被猛地掀开,顾记染坊的学徒阿福跌跌撞撞冲进来,蓝布短打后背全是汗,手里攥着的铜哨还在\"嗡\"地响。\"西厂墙根...有个人影!\"他喘得说不连贯,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戴鸭舌帽,往草垛里塞了个布包!
我追过去,他翻墙跑了!\"
满厅的声音突然静了。
顾承砚放下茶盏,瓷底磕在木桌上的脆响像根银针扎破了热闹。
苏若雪的手在茶盘上顿住,珍珠簪子晃了晃,险些掉下来。
李老板的烟袋\"当啷\"掉在地上,陈掌柜的玉佩\"啪\"地砸在他脚边。
王记者的钢笔滚到顾承砚脚边,墨水滴在青砖上,晕开团模糊的黑。
\"阿福,你看清那人长相了?\"顾承砚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山本一郎的恐吓信上,最后一句是\"新丝再亮,也照不亮火海\"。
\"没...没看清。\"阿福抹了把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可他袖口有块补丁,青布的,跟...跟上次来收保护费的日本浪人一样!\"
顾承砚的指节在桌沿捏得发白。
他想起昨夜在码头,看见\"大和洋行\"的货轮往仓库运了十箱\"机械零件\",木箱缝隙里露出的金属光泽,像极了上次在闸北被炸成碎片的炸弹外壳。
\"若雪,让老周带五个伙计守夜。\"他转身时撞翻了茶盘,热茶泼在裤腿上,烫得他皱了皱眉,\"再去巡捕房找张探长,就说顾记愿出三倍茶钱——\"他突然顿住,盯着阿福发颤的指尖,\"阿福,你方才说那人塞的布包有多大?\"
\"比...比装染料的木盒小些。\"阿福抽了抽鼻子,\"有股子怪味,像...像松节油?\"
松节油。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三年前闸北火柴厂失火,消防水龙喷在燃烧的木料上,冒的就是这种呛人的气味——有人在木料里掺了松节油浸过的棉絮,火势根本扑不灭。
\"苏姐!\"小梅突然从后台跑出来,怀里抱着方才演示的月白旗袍,\"我去收织机,发现墙角多了个纸包!\"她抖开包纸,里面滚出截焦黑的绸布,边缘还粘着半枚烧残的火柴头。
满厅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
李老板抄起条凳就要往外冲,被陈掌柜死死拽住:\"老哥哥!
咱们得听小顾的!\"王记者的相机\"啪\"地砸在桌上,他抓过阿福的手:\"我跟你去现场,拍下来!\"
顾承砚捏着焦绸的指尖在发抖。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把袖扣里的恐吓信攥得更紧。
山本一郎的钢笔字还清晰着:\"顾氏新丝若敢上市,我便让它和顾记老楼一起,烧作灰烬。\"
\"李叔,陈叔。\"他突然提高声音,震得窗玻璃嗡嗡响,\"劳烦各位先回。
若雪,你带阿福、小梅去巡捕房做笔录。\"他扯下身上的长衫搭在焦绸上,转身时扫见王记者还举着相机,\"王兄,这照片...先别发。\"
王记者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我懂。\"
演示厅的门在众人身后关上时,顾承砚摸出怀表。
下午五点十七分,正是\"大和洋行\"下班的钟点。
他望着案几上未凉的茶盏,水面倒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袖扣里的信纸被汗水浸得发皱,可这次硌着他的,不是恐惧,是股烧得发烫的狠劲——山本一郎要烧他的新丝?
那他偏要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旺到照亮整个上海滩的夜空。
\"少东家。\"苏若雪折返回来,手里多了把勃朗宁,\"张探长说今晚派两个兄弟守着。\"她把枪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碰着他掌心的茧,\"我让人把新丝样品全搬进地窖了。\"
顾承砚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冷,像黄浦江面凌晨的雾:\"告诉老周,今晚守夜的伙计,每人加五块大洋。\"他把枪插进后腰,转身走向后台,\"再让阿福去码头,找陈老大借十个兄弟——\"他推开通向巷子的小门,晚风卷着松节油的气味扑进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要给顾记送葬。\"
巷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
顾承砚站在阴影里,望着墙根那堆被踩乱的草垛,嘴角慢慢勾起来。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场商战的火,要烧到山本一郎的眼皮子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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