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宿舍里的阶级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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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斜倚在后勤科那面斑驳的公告栏前,活像一尊被八月毒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泥塑。头顶上,那轮骄阳简直是个发了疯的熔炉,将滚烫的光线像泼洒铁水般倾泻而下。他裸露的后颈瞬间就被烙上几道火辣辣的印记,疼得他几乎要本能地缩起脖子,却终究只是徒劳地抿了抿唇。
公告栏前早已是水泄不通,挤满了雀跃又紧张的新面孔。他们像一群刚探得宝藏线索的孩子,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如蝶,在那些被汗水洇湿、又被风吹干的名单上急切地翩跹、逡巡。仿佛那上面真写着通往未来的密语,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渴望第一个破译出属于自己的那行字。
林野抹了把糊在额前的汗,汗珠混着发丝,黏腻得难受。指尖带着点无意识的烦躁,在纸面上划过,顺着那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捋不到头的名单,一寸寸往下挪。心跳也跟着指尖的移动,擂鼓般敲打在肋骨上,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终于,在第八页的某个角落,他找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野,8号楼304室,8人间”。
那纸张还萦绕着油墨初印时那股子既刺鼻又鲜活的味道,仿佛刚从印刷厂那轰鸣的机器里挣脱出来,带着一身崭新的、带着工业金属气息的凉意。可就在这崭新的背景上,那个标示着房间类型的数字“8”,却像一块被无数双焦灼的手指反复摩挲、舔舐过的糖果,边缘早已模糊不清,颜色也褪成了淡淡的影子。无数双急于认领归属的手,不知何时起便开始摩挲它,如今它已不再鲜亮,反而像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何等“抢手”,何等“热门”。
林野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那个被磨得有些发白的“8”上。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震颤。那感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丝丝缕缕,悄然蔓延,最终聚合成一个模糊的词,悬在心头,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不安。
“咦?304?”林野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旁边就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还掺了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嫌弃,“我听说……那好像是以前仓库改的临时宿舍……” 声音的主人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正凑近门牌,镜片反射着一点微光。他的眼神先是一亮,仿佛在数字里捕捉到了什么秘密,但那光迅即暗了下去,被更浓重的疑云彻底吞噬。这低低的嘀咕,像一颗石子投入林野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湖,非但没有平息波澜,反倒让那涟漪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真实感,一圈圈荡开。
林野的心,像是被这声音轻轻一拽,沉了下去。他拖着两个鼓鼓囊囊、仿佛要挣脱束缚的编织袋,外加一个褪了色、边角已磨损的旧行李箱,每一步都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步挪向那栋标记着“8号楼”的建筑。那楼灰扑扑的,墙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像是被无情的岁月一刀刀刻下的伤疤,又像老人脸上干枯的皱纹。楼前本该是花坛的地方,此刻却被野草肆意占领,几株可怜的月季挣扎在杂草丛中,耷拉着焦黄卷曲的脑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荒凉与绝望。
“吱呀——”推开304那扇门,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与陈年汗臭的浊气便凶猛地扑了过来,像只肮脏的手,差点把人呛个跟头。林野下意识地猛吸一口气,又迅速屏住,仿佛那气味有毒。屋内,四组双层铁架床像军队般严阵以待,将不到二十平的空间挤得密不透风,中间仅剩的通道窄得可怜,只够一个人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头顶的天花板上,日光灯管像患了重病似的,有一大半都沉默着,剩下的几根则勉力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伴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将本就昏暗的房间照得更加阴郁。
“新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花白的脑袋从靠窗的下铺探了出来。那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如同老树盘结的根须。他冲林野点了点头,嗓音里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我姓周,工务段的,在这儿‘扎根’八年了。”说着,老周朝墙角努了努嘴,那里堆着些杂物,“那边还能塞下你的箱子,不过得跟小赵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亲密接触’一下了。”
林野礼貌地回了个笑,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挤过那条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狭窄过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他分到的是靠窗的上铺,床架锈迹斑斑,手指刚碰到扶手,那可怜的家伙便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吱呀”抗议,仿佛在抱怨这额外的负担。他只得踮起脚尖,动作尽量放轻,将编织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从城中村带来的旧棉絮已经泛黄,像被岁月遗忘的旧信,边缘处还留着几个被烟头烫出的小洞——那是他实习时住在工地板房,那些不眠之夜留下的、带着苦涩的“纪念品”。
正当他笨拙地铺着床单,试图让这简陋的小窝显得整洁些时,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像一把小刀划破了午后的宁静。林野下意识地探头望去,只见一辆车身印着“诚信家具”四个大字的小货车,正停在隔壁单元门前。几个穿着工装、汗津津的工人正费力地往下搬一张实木床架,那深胡桃色的漆面在午后的阳光下,竟意外地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与这间屋子的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穿着笔挺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手指比划着,指挥若定,手里还悠闲地转着一柄锃亮的黄铜钥匙。
“往左点…对,就那个挂着铜牌的房间!”那人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透着一股子刚入职场的锐气。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他认出了那人,正是同批入职、据说背景不凡的张明。阳光勾勒出张明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侧脸,与他手中那把象征“新家”的黄铜钥匙,以及那崭新的实木床,共同构成了一幅与他此刻所处环境截然不同的画面。林野缩回头,心中五味杂陈,那床单在他手中,似乎也皱了起来。
林野眯起眼,目光如细线般在那栋楼上缠绕。这栋楼,他清晨路过时,还挂着块褪了色的“备用仓库”木牌,孤零零地悬着,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萧瑟。可此刻,那牌子竟已换成了一块崭新的“青年人才公寓”铜牌,牌面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仿佛镀上了一层过于明亮的油彩,刺得人眼微微发酸。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透过那扇半敞的大门往里瞧。几个工人正忙活着,小心翼翼地搬运、组装一套崭新的北欧风家具。浅灰色的布艺沙发柔软得像云朵,原木色的书桌线条简洁,透着清冷的高级感,还有那张设计感十足的电脑椅,椅背的弧度、扶手的皮质,无一不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不菲身价。就在这精心布置的空间里,张明却像只松了绑的鸟,大大咧咧地从包里掏出最新款的超薄游戏本,随意往书桌上一搁,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扔下的不过是个几块钱的塑料玩具,全然无视了周围环境的精致与昂贵。
“别看了,小林。”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老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窗边,手里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电磁炉。他身上的工装裤膝盖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条蜈蚣似的盘踞在那里,在阳光下泛着不健康的紫红色,是岁月和苦难刻下的印记。“去年那场洪水,我在泥浆里扑腾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没一块干爽的地方,最后就换回来一张薄薄的‘突出贡献’证书。”他边说边把电磁炉插上电,舀了些水倒进小铝锅,水汽很快就氤氲起来,模糊了他眼角的深刻皱纹,也模糊了他话语里的愤懑,“看看人家张明,舒舒服服窝在段长办公室里吹空调、打游戏,手指头都不用太动弹,到头来却是‘先进个人’,奖金五千块,揣兜里都能焐热了。”
那锅沸水,咕嘟咕嘟地欢腾着,面条在其中搅起一片雪白的旋涡,仿佛一群顽皮的白鱼,上蹿下跳,自在地舞蹈。老周正盯着这锅热闹,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硌了一下,猛地压低了嗓子。那声音不再是他平时的沙哑,而是像粗粝的砂纸在水泥地上摩擦,带着一股子被岁月磨钝了的戾气:“嘿,你瞅瞅咱们这‘温馨’的八人间……嘿,知道为啥是八人间吗?”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朝窗外一戳,像是要把那股子闷气戳破。窗外,夕阳正给张明镀上一层金边,他意气风发地挥着手臂,指挥着脚下的工人,身影挺拔得像根刚竖起来的旗杆,在这栋略显陈旧的楼前,硬是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它最新鲜、却也最刺眼的注脚。
去年职工代表大会上,他爸——就是局里那个张副局长——发言时,那唾沫星子仿佛都带着花,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让人眼花缭乱!什么“基层要锻炼新人吃苦精神”,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听听,多漂亮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诗里捞出来的,又光鲜又动听!”老周撇了撇嘴,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挤出来,那笑声在逼仄闷热的房间里,硬生生地刮得人耳膜生疼,“就那么几句能听出花儿来的漂亮话!第二天,嘿,你猜怎么着?后勤科那帮人就跟约好了似的,手脚比风箱还快,‘咣当咣当’一阵乱响,原本舒舒服服的双人间全给拆了,硬生生地改成了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八人间。你说,这叫什么精神?这叫‘他好你不好’的精神!”
最后那几个字,老周几乎是咬碎后槽牙,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迸出来的,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寒气直往外冒。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里面掠过一丝冷峭得能瞬间结出冰棱的讥诮,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眼前,而是要穿透这薄薄的墙壁,直直地刺到窗外那个正站在阳光下,满脸堆笑、春风得意的身影上,让他那得意劲儿瞬间冻住。
旁边的林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硬生生把指甲盖都掐得发白。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像是墙本身也厌倦了这压抑,从裂缝里探出一张泛黄发脆的旧报纸,头版赫然印着《铁路系统薪资改革方案落地》,副标题是“一线职工待遇将显着提升”。八年光阴,如同一张网,轻轻一扯就散了。报纸的边缘早已卷曲,像极了嘴角一撇,无声地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对着这八年里依旧如故的一切。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宿舍楼顶。四周弥漫着一种混沌的寂静,偶尔被此起彼伏、粗重不一的鼾声打破,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林野蜷缩在狭窄的上铺,床板硌得他腰背生疼。他辗转反侧,每一寸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难以沉入梦乡。身下的铁架床仿佛也跟他较上了劲,随着他每一次不安的翻身,便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呻吟,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哀嚎着不堪重负。
他烦躁地摸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那冰冷刺目的蓝光如同幽冷的鬼火,瞬间吞噬了周围昏暗的轮廓,也映得他眼底一片空洞。他鬼使神差地调出计算器,指尖在屏幕上机械地敲击着,像是在拨弄着一串毫无生气的数字。他一笔一笔地算着,那是他转正后的“光明前景”:前半年,税后不过六千多;熬过一年,后半年才能勉强摸到八千。可这数字刚在眼前亮起,就被一道无形的线狠狠划去三千——那是雷打不动、必须按时寄回家的血汗钱。接着,食堂里寡淡的餐食、买资料时飞快划走的费用……那些细碎却不容忽视的开销,如同贪婪的蛀虫,啃噬着本就单薄的数字,最终留在屏幕上的,那寥寥几位数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每月,他口袋里能捂住的,最多也就是2750元。这笔钱,他郑重地记在了泛黄的备忘录里,字迹被内心的滚烫熨得有些发皱。“五年,16.5万。”他在下一行添上。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他胸腔里激起圈圈涟漪,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肋骨。或许,这笔钱,真的能在县城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敲下第一块砖,垒起一个家,然后把日渐佝偻的父母,接进那个有暖阳照进来的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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