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工务段的第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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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对着那几个浑身油彩、灰头土脸的工人咆哮,唾沫星子随着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四下飞溅,啪嗒落在地上,竟活像一朵朵突兀又丑陋的泥花。“你他妈是死人么?!轨距差这么远,扣件跟没拧一样!出了事谁他妈给你擦屁股?!就知道磨洋工,磨磨唧唧的,一群废物点心!”
林野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贴着墙根,带着几分战战兢兢凑上前去,双手小心地递上介绍信。他的心擂鼓似的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把那张薄薄的介绍信都沁出了几个汗湿的褶皱。
孙工长鼻孔里“哼”了一声,才懒懒地抬眼,那目光如同一束粗粝的探照灯光,倏地扫过来,落在他那张还算干净、甚至还带着点未经风霜的学生气的脸上时,那本就拧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要把林野这陌生脸孔给碾碎。“林野?培训班的‘优秀学员’?”他嗤笑一声,尾音里满是轻蔑,“老子这儿不认那狗屁纸片子,只认实打实的力气和手底下真功夫!”说着,他用那双指节粗大的手随意一戳,介绍信便被戳得微微一颤,随即又被他“啪”地一声随手掼在桌上,那桌面早已油腻污浊,瞬间便给信纸染上了一层油彩与灰尘。“去!换上工服,滚去库房领家伙!今天,跟二车间一块儿换轨!听见没有?!”那最后一句,又恢复了之前的雷霆万钧。
库房在工区驻地旁边,一个更阴暗、更潮湿的地方,散发着浓郁的霉味和机油味。管理员是个跛脚的老头,头发花白,眼神浑浊,正蹲在地上用油桶煮着什么,大概是中午剩下的饭菜。他抬起头,瞥了林野一眼,没好气地扔过来一套工装。
林野接住,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浓烈的汗馊味,仿佛能闻到上面残留的主人的体味。他展开一看,工装又脏又旧,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颜色暗淡,像一块浸透了油污的抹布。还有一双硬得像铁板、鞋底已经磨偏的劳保鞋,以及一把沉重的液压起道机手柄和一个满是油污、握把都快掉了的扳手。“拿好!丢了扣钱!” 老头瓮声瓮气地扔下一句,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油桶了。
林野笨拙地换上不合身的工装,那衣服像一只巨大的麻袋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袖子太长,裤腿也肥大,走起路来呼啦作响。硌脚的劳保鞋让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扛着沉重的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换轨作业点——一段位于小半径曲线、路基松软的“烂地段”。一路上,他看到几个穿着同样肮脏工装的工人,有的推着满载道砟的小车,有的扛着沉重的钢轨,步履蹒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现场如同一个真实的战场,混乱而嘈杂。巨大的新钢轨躺在路基旁,像两条沉默的巨蟒。旧钢轨已经被切割开,断口处冒着白烟,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十几号人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用长长的撬棍、液压起道机奋力将旧轨拨开。铁轨在巨大的外力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汗水、油污、尘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灰黑色的泥浆,沾满了每个人的脸和工装。
“使点劲!后面的人再加把油!”
“对,就这样,别松劲!”
“小心点,别砸了脚!”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曲。林野被指派去拧紧新轨扣件螺栓。他学着旁边一个老工人——姓王,外号“王铁头”——的样子,把沉重的液压扳手套在螺栓上,按下开关。机器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巨大的扭矩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像要被撕开一样。他咬紧牙关,一个接一个地拧。汗水很快浸透了工装,后背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又黏又痒。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他只能不时用手背去擦。
他看到阿达克在不远处,正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随着动作虬结跳动,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公牛,吼声震天,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他正用撬棍将一根沉重的轨枕撬离原来的位置,那股子蛮力让周围几个老工人都有些忌惮。看到林野,阿达克咧嘴想打个招呼,刚要开口,却被孙工长一声怒吼打断:“看什么看!都他妈干活!少他娘的废话!”
扎西则沉默地操作着一台液压起道机,动作精准而稳定,每一次起道都恰到好处,将道砟紧紧地压实在线路底部。他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但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波澜。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林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能坚持多久。
林野内心oS:“这就是铁轨的‘铁律’吗?冰冷,坚硬,不容置疑。在这里,只有体力,只有服从,只有沉默地干活。那些在培训中心学来的‘优秀’,在这里一文不值。我就像一颗小小的螺丝钉,被拧进了这条巨大的钢铁长龙里,从此只能跟着它的节奏,轰隆隆地向前,直到生锈,直到脱落。”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下踩空,整个人向前踉跄,手里的液压扳手差点脱手飞出去。他赶紧扶住旁边的钢轨,才稳住身形。原来是路基上的泥土有些松软,加上汗水打滑。
“他妈的!没长眼睛啊你!” 孙工长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头顶响起,比刚才更加刺耳,充满了暴戾。“新来的就他妈这么不中用?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林野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辩解。
“站那儿干什么?没让你歇着!” 孙工长瞪着眼,像要吃人。
林野赶紧继续干活,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但越急越出错。他拧完一个螺栓,准备去拧下一个,却发现刚才拧的那个螺栓旁边的扣件压板有点歪,没有完全压在钢轨上。
他心里一紧,赶紧想调整一下。但就在这时,孙工长走了过来,一脚踢在他的工具箱上。“停!你他妈眼瞎啊?!扣件压板歪成那样没看见?!螺栓没吃上劲!这要出了事,你他妈担得起吗?!”
劈头盖脸的怒骂,夹杂着各种难听的方言俚语,像冰雹一样砸在林野头上、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脸颊火辣辣地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羞辱。
“‘优秀学员’?优秀个屁!我看你是蠢材学员!” 孙工长唾沫横飞,指着那个歪了的压板,“你看看!看看!这叫干活吗?这叫祸害!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重要吗?一个螺丝没拧紧,一颗道钉没钉牢,都可能造成脱轨!到时候火车翻了,人死了,你他妈去偿命啊?!”
周围几个老工人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林野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出了错。在巨大的震动、汗水模糊的视线和巨大的压力下,他确实没注意到那个小小的细节。
阿达克在不远处气得瞪眼,握紧了拳头,想过来理论,但被旁边的老工人拉住了。“别惹孙工长,他今天心情不好,别自找麻烦。” 阿达克咬着牙,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扎西也担忧地看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林野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孩子,被孙工长指着鼻子骂。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剥夺得一丝不剩,只剩下满腔的屈辱和愤怒。他想反驳,想告诉孙工长,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个新人,他需要时间适应。但他看到孙工长那张阴沉得像要吃人的脸,听到他越来越大的吼声,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唇渗出血丝,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去重新调整那个该死的压板,拧紧螺栓。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看什么看!都给我快点干!今天干不完,谁也别想下班!扣分!” 孙工长继续咆哮着,转身去骂另一个动作稍慢的工人。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野的心。
林野机械地重复着拧螺栓的动作,液压扳手的轰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却盖不住孙工长那刻薄的骂声在脑海里回荡。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滋味流进嘴里,又咸又苦。背上的工装湿透,紧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脚下的劳保鞋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想起培训时,为了应付检查,钻进下水道,那种恶臭几乎让他窒息;想起分发劳保用品时的手忙脚乱,那些破旧的胶皮手套、生了锈的扳手;想起那张轻飘飘的“优秀学员”证书,它现在仿佛就在眼前,被孙工长狠狠地踩在脚下,碎成齑粉。再看看眼前:肮脏的环境,沉重的劳动,无情的责骂,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同样艰苦的日子。而那几个在培训时“混”得风生水起、分配时占尽便宜的班委(刘志、赵刚),此刻大概正享受着相对“轻松”的岗位,甚至可能正在某个有空调的房间里喝茶、吹牛。
“这,就是工务段的第一课。比培训时的‘血与泪’,更真实,更刺骨。” 林野用沾满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分不清擦掉的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握紧了冰冷的液压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生存的算法,在这里变得更加冰冷和赤裸。他必须尽快学会,在这个以钢铁和汗水为法则的世界里,如何不被碾碎,哪怕只是卑微地“混”下去。而“班委”的过往,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提醒着他某种天真幻想的彻底破灭。
那顿骂,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林野的心里。它不仅仅是因为孙工长的粗鲁和刻薄,更是因为那句话——“优秀个屁!我看你是蠢材学员!” 这句话像一把标尺,量出了他所谓的“优秀”在这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可笑。它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对“公平”的幻想。他开始明白,在这里,所谓的“优秀”,不是你在培训中心表现得多积极,不是你当没当上班委,而是你能扛得起多重的钢轨,能受得了多少的骂,能在最艰苦的环境下,把活干好,不出错。
那天晚上,工人们挤在宿舍里,只有昏暗的灯光和此起彼伏的鼾声。林野躺在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火车声,久久无法入睡。汗水浸透的工装还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孙工长那张阴沉的脸,还有那句“优秀个屁”。
他想起阿达克,想起扎西。阿达克虽然被分到了更苦的12车间、沟帮子车间,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充满活力,用他的汗水和力量去征服每一项任务。扎西则像一尊沉默的佛,用他的沉稳和精准,在恶劣的环境中坚守。他们似乎都适应了这种生活,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生活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野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带着一身的“优秀学员”光环,却在这里被现实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可以“混”,却没想到,“混”在这里也需要付出代价,甚至更大的代价。
他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映出他疲惫而茫然的脸。他给家里发了一条短信:“一切安好,勿念。” 他没有告诉父母自己被分到了三车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被孙工长骂得狗血淋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内心的失落和迷茫。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报喜不报忧。他知道,父母已经为他操碎了心,他不想再让他们担心。
他关掉手机,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孙工长的骂声,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怀疑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他不知道,在这条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铁轨上,他该如何走下去。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学会忍受,学会沉默,学会在骂声中,寻找生存的空间。
第二天,天色尚是浓稠的墨,连一丝光亮都吝啬地不肯泄露。林野正沉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里,却被一阵石破天惊的吼声猛地拽回现实。是孙工长,那嗓门粗砺得像砂纸,刮得人耳膜生疼:“懒虫!还睡棺材板呢!起来干活!今天活儿紧着呢,听见没有!”
他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浑身的肌肉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警觉地竖了起来。那感觉,活脱脱像是被一条烧红的鞭子狠狠抽在背上,瞬间将他从混沌的睡意中抽醒。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那张硌得人生疼的硬板床上撑起沉重的身子,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身上那件工装衣裳,还固执地残留着昨日挥洒汗水的酸腐气息,像是发酵过的陈年旧事,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不自在。可他只是木然地,像执行某种固定程序般,将衣裳套上瘦削的肩头。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那黏腻感丝毫未减。他机械地扣上最后一个纽扣,动作慢得仿佛隔着层厚厚的隔膜。然后,他不再迟疑,推开门,身影便融入了门外灰蒙蒙的晨光里,留下屋里那股沉闷的气息。
宿醉般的晨曦,才勉强撕开天际线,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远处的铁轨,如同一条蛰伏的灰色巨龙,在弥漫的晨雾中时隐时现,蜿蜒着伸向未知的远方,透着一股冷硬而神秘的力量。林野用力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那味道却依旧是车间里挥之不去的机油与铁锈的混合体,呛得他喉咙发痒。他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岗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里头堵得慌,既是对未知的茫然,又是对即将到来的劳累和可怕的责骂的深深恐惧,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孙工长那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骂声,不过是序曲。在这条冰冷的铁轨上,真正考验他的,将是绵延不绝的呵斥,是浸透工装的汗水,是榨干骨血的疲惫,更是那些无法言说、只能深夜里独自吞咽的“血与泪”。前路茫茫,他几乎能预见那沉重的步履和接踵而至的挫败感,他甚至不敢笃定自己能否在这炼狱般的磨砺中挺立不倒。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呐喊:他必须走下去。因为这是他亲手选定的路,烙印在生命里的路,纵使布满荆棘,纵使步履维艰,他也别无选择,唯有前行。他唯一的期盼,是在这条苦涩的征途上,哪怕只是依稀辨认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方向,哪怕只是触摸到一丝属于他的“优秀”的微光,而不是像此刻这般,连“合格”这道看似低矮的门槛,都显得遥不可及,如同天边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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