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工务段的第一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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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带着消毒水和廉价香薰块混合气味的“优秀学员”证书,被林野随手塞进背包最底层时,并未能如他所愿,成为一块能在铁源工务段这片土地上铺路的垫脚石。它像一片枯叶,在培训中心那间永远弥漫着陈年灰尘与廉价消毒水味道的教室里,随着其他同样毫无价值的培训材料,一同被遗忘在角落,直到背包被塞进拥挤的通勤车厢,又被挤到不知何处。那份证书的存在感,比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薰味还要淡薄。
培训结束的兴奋感,如同投入冰冷湖水的热铁,迅速冷却,并在铁源工务段劳人科那间烟雾缭绕、空气中混杂着尼古丁、茶叶末和旧纸张霉味的办公室里,被彻底碾碎。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式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投下惨白的光晕。
分配结果就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毫不留情地从林野的头顶倾泻而下,瞬间将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老人科的张干事,是一个面容松弛、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办公桌前,嘴里叼着半截已经烧得焦黄的香烟,那烟雾从他的嘴角缓缓升腾,仿佛是他内心冷漠的外化表现。
张干事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用那只沾满了茶渍和油污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面前那叠厚厚的名单上划拉着。每一个名字在他的指尖滑过,都像是被他随意丢弃的垃圾一般,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当他念出那些名字时,声音平淡而冷漠,就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无法更改的命运判决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公式化,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刘志,去AK维修47车间。”
这话一出口,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那个素来油滑的班长脸上的肌肉立刻活络起来,瞬间堆砌出满脸讨好的笑容,活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向日葵。他甚至还故作姿态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镜片蒙着层薄雾,模糊得仿佛能映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47车间!”这三个字,在刘志心里,简直比黄金还亮堂。那是干轨道精调、精细打磨的“技术尖兵”窝,活儿是累点,可那技术含量,啧啧,简直是手艺人的圣地,不是普通车间能比的。关键是,环境还好,敞亮干净,没那呛人的尘土,是块实实在在的“香饽饽”,谁去了,别人都得眼红三分。
此刻,刘志那双平时总透着点算计的“小眼睛”,却像是突然被阳光刺穿云层,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光芒,亮得几乎要滴出蜜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未来——在空调房里,电脑屏幕泛着柔和的光,他的指尖轻点,那些复杂的轨道参数就像听话的孩子,乖乖排好队。一想到这,他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甜得发颤。
他偷偷地、极其隐蔽地用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站着的林野,那眼神,像是淬了冰的刀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却又锋利无比的嘲弄。仿佛在说:嘿,瞧好吧你!这就是命运的剧本,咱俩,注定不一样!
“赵刚,分去了沿线车间——寒江城北站工区。”
工长班委赵刚接到这个消息时,嘴角那抹笑意几乎是瞬间就爬满了整张脸,像朵开得有些张扬的喇叭花。他咧开嘴,露出的一口牙齿,被常年烟熏火燎染上了一层黄褐色的斑驳,在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沿线车间?”赵刚心里嗤笑一声,这名字听着挺唬人,仿佛要去荒郊野岭风餐露宿。可转念一想,嘿,寒江城北站工区!那地方在市区边上,出门就是人烟,跟什么真正的‘沿线’压根儿不搭边!
他心里那杆秤立马就倾斜了:巡线检修是免不了,但比起那些成天跟冰冷的钢轨、脏兮兮的道砟死磕的重点维修车间,这活儿简直不叫个事儿。强度?那得打个大大的折扣!关键是,生活便利啊!手机信号满格,随时随地连得上网;水电供应那叫一个稳定,冬天暖气能把人烘出油来。这哪是车间,这简直是给那些有点门路,或者干脆就是不想在基层滚泥巴的人,提前圈好的“黄金坑”!
赵刚越想越美,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周末回家的温馨小品,晚上手机一点,各式外卖就送到工棚门口,甚至还能摸黑溜去网吧,跟兄弟们“杀两把”,感受一下虚拟世界的快意。他斜眼瞅了瞅不远处正在整理资料的林野,故意用下巴朝他那边努了努,那眼神里满是“过来人”的优越感,仿佛在说:“看见没?这才叫现实,小子,学着点!”
阿达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体格壮实,一身腱子肉,对体力活似乎有种天生的适应性。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去哪里都一样。但林野心里咯噔一下,重点二车间,那是工务段出了名的“铁人车间”,专啃最硬的骨头——大修换轨、路基翻浆冒泥整治、大型病害处理,纯纯的体力活地狱。阿达克这体格去那儿,估计能吃得开,但也肯定会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林野想起培训时阿达克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心里有些替他担心,又有些羡慕。
“扎西,AK维修12车间。”
这简短的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扎西身上漾开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他依旧保持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沉稳,脊梁像松树般笔直。可就在那名字响起的刹那,那挺直的腰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撞了一下,微微僵硬了一瞬。他抬眼,眼神里掠过一抹几乎快得看不见的凝重,像乌云骤然压过晴空,又迅速隐去。林野看得清楚,那不是意外,而是某种沉重消息被确认时,灵魂深处泛起的一丝暗潮。
又一个被投入那名为“地狱”的熔炉了吗?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与扎西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怨怼,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如同古潭般的平静。仿佛那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不过是命运剧本里,又一个按部就班的章节。这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人心头发凉。
林野的思绪如野马般奔腾,内心疯狂地质问:“又一个……为什么?凭什么?!” 他想起阿达克和扎西,那些在培训时挥洒汗水、眼神里燃烧着对技术的渴望的夜晚。他们明明比刘志、赵刚那些人努力得多,至少在钻研技术上是这样。那问题出在哪里?是他们不懂得那些看不见的规则,不懂得如何“混”才能在体制里生存?还是说,在这个地方,所有的努力和才华,都比不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会来事”,根本就一文不值?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林野,AK维修74。”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铅块,猛地砸在林野心上,瞬间将他整个人都拖入了寒气彻骨的深渊。重点三车间……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比那声名狼藉的二车间“略好”那么一丝丝,理论上强度也“略低”一点。可林野心里明镜似的,这“略低”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这里同样是硬骨头堆砌的战场,道岔更换时的惊心动魄,曲线拨道时的挥汗如雨,配合大型施工时的神经紧绷……每一项活计,都一样是啃不动的硬骨头,一样是洗不掉的油腻脏污,一样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危险无处不在。这跟“轻松”二字,压根儿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12车间,那是公认的炼狱,人人闻之色变。可比起那,三车间又是什么地方呢?它就像个卡在天堂——他私下里偷偷幻想的那种天堂,比如在一车间喝着茶看报纸,或者干脆溜到市郊的绿皮火车线上吹吹风——与地狱深渊之间的恐怖地带,一个专门吞噬那些既攀不上云端,又沉不到地狱,悬在半空中的倒霉蛋的“炼狱场”。
他心底那点小心思,还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悄躲起来,用细细的爪子,紧张地拨拉着算盘珠子。他盘算着,纵然够不着那云端之上、闪闪发光的云梯,哪怕只能抓住最低处的一根稻草,至少,至少也能让双脚,避开那脚下最肮脏、最黏稠的泥沼吧?他卑微地、几乎不敢大声喘气的期盼着。
可那张薄薄的调令,却像一盆从九天之上猛地泼下的冰水,带着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哗”地一声,兜头浇下。从头到脚,瞬间冰封,他这点本就脆弱不堪、卑微得如同风中尘埃般的幻想,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这刺骨的寒意碾得粉碎,透心透骨地凉,连叹息都冻住了。
什么幻想?那东西现在连一星半点的灰烬都没剩下,稍微碰一下,就化作更细的粉末,随风飘散。剩下的,只有眼前这股迎面扑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灰蒙蒙尘埃,黏在皮肤上、呛进喉咙里,带着一股子霉烂和绝望的脏兮兮空气。还有这每一个角落都暗藏杀机、仿佛能将人活活闷死的“炼狱”现实,沉重地压在胸口,让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秒都像是在泥淖里挣扎。
林野心里冷笑一声,像吞下了一口冰碴子,那股寒意直冲头顶:“重点三…呵!”他几乎要嗤之以鼻,“什么‘优秀学员’?什么‘生活委员’?就因为帮着通了几次厕所,就因为跟几个少数民族兄弟套了套近乎,这就叫‘贡献’?”他感觉那些虚头巴脑的标签像块狗皮膏药,死死贴在他脸上,不仅不体面,反而透着一股滑稽。“原来啊,全是放屁!一点屁用没有!”
看看人家刘志、赵刚,那才叫‘核心班委’!一个分去了轻轻松松的47车间,另一个更是去了市郊沿线,那地方清闲得能养鸟!再看看我们,累死累活干实事的是我们,出了岔子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的也是我们,最后分到最苦最累的12车间的,还是我们!这他妈公平吗?”
他眼睁睁看着扎西和阿达克,那俩实心眼儿、老实得像门板一样的家伙,也被踹进了那个传说中的12车间——据说那地方能把人榨干,连骨头缝里的力气都给拧出来,累得脱一层皮。一股滚烫的、带着生锈铁器般刺鼻气味的愤懑,像只恶狠狠的爪子,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绞得他几乎喘不上气,眼前直发黑。
与此同时,一种荒谬得令人发笑的滑稽感,也像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想起了培训中心的日子,为了那个金光闪闪却轻飘飘的“优秀学员”头衔,他把自己活脱脱演成了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鞍前马后,屁颠屁颠地伺候着。为了那个虚无缥缈、权力小得可怜的“班委”位置,他更是没少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额外活儿,吞下了多少白眼,咽下了多少尴尬,活像个跳梁小丑在台上蹦跶。可到头来呢?换来的却是和刘志、赵刚那两个在他看来吊儿郎当、成天混日子的家伙,云泥之别、天差地别的结局!
“操!这班委,当得真是窝囊透顶,亏大了!”他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低低的咒骂,拳头早已不自觉地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自己当初太“出风头”了?锋芒太露,像块突兀的石头硌了别人的脚?还是说,自己这个外来户,无意中踩了某些老家伙的尾巴,抢了他们碗里那点可怜的肉,成了他们眼里必须拔掉的钉子?
培训中心那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优秀”,到了这地界儿,不过是几朵沾满了泥泞、蔫头耷脑的塑料花。不仅没了半点香气,反而可能硌得某些人心口疼吧?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整个世界合伙骗了个底朝天,连裤衩都没给剩下。这世道,有时候真是比生锈的齿轮还拧巴,咬得人又疼又懵。
名字念到后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大多都落到了那两个“热门”地方——重点12、74车间。但也有那么几个,被抛向了更远、更让人心惊胆战的角落,比如那个传说中的“沟帮子车间奎宁工区”。这地方,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坐标,人送外号“鸟不拉屎,兔子不落脚”,光听这名字,就足以让人后背发凉。当最后一个分配结果念出那个令人绝望的名字时,那个学员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从喉咙里扼住了,连呼吸都凝滞了。
另一个“幸运儿”,命运却将他抛向了沿线车间那个叫作“特战旅”的地方。这名字,单听上去就足够唬人,仿佛一顶随时要奔赴战场的尖兵钢盔,带着几分神秘与威严。可剥开这层虚张声势的外衣,所谓的“特战旅”,不过是守卫在那些最偏远、最荒无人烟线路上的小小工区罢了,像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那里,手机信号常年吝啬地只肯亮起孤独的一格,仿佛随时会断线的求救绳。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苍凉与寂寥,风沙或许会是你唯一的“邻居”。停水停电,对那里的兄弟们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便饭”,是生活本就粗糙的底色。比起传说中日子就够清苦的奎宁工区,这里,恐怕还要再添几分蛮荒,更上一层楼。
当那个被点中的学员听到这番“美差”的“真相”时,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仿佛瞬间被抽干,眼神,也像是被骤然吹灭的烛火,彻底暗了下去。一种冰冷的绝望,如同退潮后突然袭来的暗涌,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这里,连一句简单的“欢迎加入”都吝啬给予,更别提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或是细致的岗前指导了。林野攥着劳人科开出的那张介绍信,信纸早已泛黄,边缘蜷曲着,如同培训中心那些被遗忘在角落、蒙尘过时的规章制度手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在陌生码头的货物,在偌大的段区里,像个无头苍蝇般茫然四顾,急切地寻找着那个名为“重点维修三车间工区”的落脚点。
他像一尾逆流的鱼,在人流中横插几道,拦下了一个又一个匆匆前行的身影。他的目光,如同两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在一张张紧绷、漠然或步履匆忙的脸上跳跃、搜寻,试图点燃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疏离与冰冷的空气。直到他几乎要被这城市的喧嚣彻底吞没,目光才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那熟悉的目标——那是一排低矮的红砖平房,像一群沉默的老者,佝偻着身子。斑驳的墙面上,大片的墙皮卷曲翘起,如同干裂脱落的皮肤,露出了底下黯淡、沉默的砖色,诉说着岁月的刻薄。
窗户早已破碎,残缺的洞口被胡乱糊上的报纸和塑料布塞满,在料峭的寒风中猎猎作响,那声音像是某种徒劳的呐喊,拼尽全力想要与外界隔绝,却又在每一次震颤中,泄露了无力的狼狈与深藏的无奈。
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浓重机油、陈年铁锈的腥涩气息,便裹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像是混合了馊掉的汗水与劣质化学药剂发酵后的怪异气味,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便将人整个吞没、包裹。这,就是他的新“家”了。至少,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不得不与这破败的景象和令人窒息的气味,朝夕相对,相依为命。
工长姓孙,年届不惑,一张脸黑里透红,像是被西北风和烈日反复揉搓过的老树皮,沟壑纵横,粗糙得能硌手。那眉峰天生就拧着,硬生生勒出一个“川”字,一双眼睛更是锋利如出鞘的短刀,稍一扫视,便仿佛能洞穿人心,将你所有虚头巴脑的伪装一刀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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