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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再没见过朝廷的信。
春去秋来,城墙上的牛皮鼓换成了羊皮,敲起来声音发闷,像死人的呜咽。
垛口的箭镞锈成铁疙瘩,用手一掰就碎,掉在城下的沙堆里,像撒了把黑豆。
我让人在粮仓地窖埋了陶罐,里面装着十三本阵亡名册,每本都按着血手印,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都是兄弟们临死前用指尖蘸着血按的,说\"要让皇上知道,我们没白死\"。
夜里常梦见京城里的同僚,他们穿着簇新的官服,在茶楼听戏,桌上摆着糖炒栗子和碧螺春。
我站在他们身后,想喊\"诸位可还记得巴里坤\",可他们连头都不回,笑声混着琴弦声,像隔了层毛玻璃。
有回梦见左宗棠,他骑在马上,腰间挂着我送的玉佩,冲我喊:\"何老弟,等我!\"
梦醒后,我摸着枕头下的手书,墨迹淡得像团云,最后那句\"兄必不辱使命\",被我摸得发了毛。
百姓传言朝廷把巴里坤划给了俄国人,说我们是弃子。
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找我,眼镜片裂了道缝,说\"阿古柏有粮,有枪\"。
我带他去城墙,指着远处的坟头,沙丘上密密麻麻的土堆,像撒了把芝麻:\"那些人,都是不肯降的。你要降,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低头时,眼镜掉在城砖上,裂成两半,像他眼里的光。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右腿烂得生了蛆。
军医举着锯子,说\"再拖就要命\",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留着这条腿,等左大帅来了,我要骑马!\"
夜里疼得数墙上的裂缝,从东头数到西头,共三百二十一道,每道都像刀疤。
数着数着,听见狼嚎,和老家张掖的夜一样,只是老家的狼嚎里有狗吠,有母亲唤儿回家的声音,这里只有风声,像谁在呜咽。
除夕那天,我让人把最后半坛酒抬上城墙。
守军们围着篝火,每人喝了一口,酒辣得呛鼻子,却暖了心窝。
不知谁起了头,唱起《得胜歌》,调子跑了调,却越唱越响。
我望着东方,想象着京城的鞭炮声,想象着紫禁城的红灯笼,忽然觉得右腿没那么疼了,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跟着大军收复武昌,进城时百姓夹道欢迎,有人往我怀里塞了个热乎的玉米饼。
开春时,老赵死了。
他靠在粮仓门口,手里攥着半块鹤嘴锄模型,那是用马骨头刻的。
我摸了摸他的手,凉得像冰,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和十年前刨地时一样。
把他埋在城东麦田里,坟头插了根锄头柄,想着来年麦苗长起来,就能盖住这土堆了。
夜里梦见他抽着旱烟,坐在田垄上,烟袋锅敲着锄头把:\"大人,这地......\"
没说完,就被风沙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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